大象媽媽

［美］卡米爾·霍凱諾　王葉豐

平靜的一天就要結(jié)束了。游客們還興致盎然地逗留在公園里，卻沒有人去注意那個歪斜的出口標(biāo)志，也沒有人穿過那條樹蔭斑駁的小路去參觀大象。那塊場地有點偏僻，有個帶臺階的登象用的小平臺，還有個賣票的小亭子立在那里。

大象坦尼婭和馴象師踱著步走開，在工作了一整天后準(zhǔn)備體息了。她像大海中的一葉扁舟，慢騰騰地前后搖擺著。腳掌有節(jié)奏地落在地上。象鼻子疲倦地垂到地上，走路時像鐘擺一樣緩緩地晃動著。耳朵耷拉下來，像是灰棕色的蒲扇。膝蓋上是一圈圈松垂的褶子。

一對父子卻出其不意地穿過樹蔭過來了。他們都戴著帽子，穿著T恤和短褲。父親有著一頭長長的黑頭發(fā)，微紅、有點腫的藍(lán)眼睛外是深深的黑眼圈。小男孩害羞地眨著眼睛，棕色的帽繩掛在耳朵上。

“爸爸，能讓我騎下大象嗎?求您了?！蹦泻⑤p輕地向父親請求著。父親有點吃驚地看著他。

“我想騎會兒大象，爸爸?！彼貜?fù)著，語氣更迫切了。男孩抬起憂傷的深井般的大眼睛，仰頭看父親。

“好吧，就騎一圈?！备赣H同意了，轉(zhuǎn)身向售票亭走去，遞給售票員5美元。賣票的女人瞪著這對奇怪的父子，機械地陳述著規(guī)則。父親和兒子都沒有細(xì)聽她在說什么。男孩一步步爬上臺階，走到最上面時停住了，那里和大象只有一臂之遙。他可以看見大象背上的鞍，很平坦卻已被磨舊了，汗水把它浸成了黑色。

“上去吧!”一個聲音響起來。男孩低頭看去，衣服上繡著白色草體字的馴象師本杰明，已經(jīng)站在那里了。他己人到中年，經(jīng)驗豐富、溫文爾雅，正微笑地回望著男孩。馴象本身也是馴人，使馴象師和大象一樣有耐心、文雅、善良。男孩試探性地向前探著身，直到手指碰到了大象厚厚的肌膚。像羽毛般光滑，他想。他把腳從寬寬的象背上移過來，坐下來。開始時，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鞍的邊緣，后來就放松了。

突然他開始移動了。世界好像傾斜到了一側(cè)，平穩(wěn)了，然后又傾斜到另一側(cè)。他們開始沿著樹林的水泥路向下走了。閉上眼睛，男孩深深吸氣，想象自己在別的什么地方，那個地方遠(yuǎn)離加利福尼亞。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聲音，只有坦尼婭沉穩(wěn)的腳步聲?；氐搅伺_階上，他把腳從象背上抬下來。很快跳下來?？墒?，男孩猛然回頭，向大象和她的馴象師跑去，他們已經(jīng)走回場地，一整天的工作終于結(jié)束了。

“等一下!”他的聲音穿越阻擋他們的空間，像釣魚線一樣扔了過去。馴象師和他的大象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男孩追上了他們。

“她叫什么名字?”小男孩靠近泥點斑斑、墻一樣的大象，伸出手指。

“她叫坦尼婭，你叫什么啊?”

“坦尼妞?哦，坦尼婭，我叫埃文?！彼麑χ笙蟠鸬?，一邊還撫摸著她的耳朵?！盀槭裁此雌饋磉@么憂傷?”

“她所有的家人都死了。”

埃文一點點地靠近坦尼婭，直到整個身體都緊緊地挨著她?！拔覌寢屢踩ナ懒??！彼p輕地對她耳語著。悲劇僅僅發(fā)生在一個月之前。他記得媽媽悄悄的病變，頻繁地去醫(yī)院。那天媽媽洗完澡出來，眼睛有點腫，長長的金發(fā)從閃著光芒的頭皮上散落下來，垂到手上。然后是黑色的葬禮，陰云密布的天空，黑紗在風(fēng)中吹拂。

“埃文，快回來!”一個人影平穩(wěn)地穿過樹叢走了過來。男孩跳了起來。

“先生，我是塞繆爾·本森，這是我的兒子埃文。很抱歉他打擾了您。最近他有點……孤獨。”他低頭看自己的結(jié)婚戒指，不斷地轉(zhuǎn)動著。

“沒關(guān)系，真的沒關(guān)系?！北窘苊骰剡^來一個微笑。

“謝謝您。”男孩悄悄地對大象說，有點害羞。他撫摸著高過自己頭頂?shù)拇笙蟮募绨颉４笙髴醒笱蟮厮又亲?，抽打著空氣?/p>

“隨時歡迎再來?！蹦泻⒂涀×诉@句話，快速地將它儲藏在心里某個秘密的角落。

汽車奔馳在高速公路上，男孩向父親問了一個問題。

“大象會思考嗎?”

“這個，我不知道。我猜想如果他們愿意的話，他們肯定可以?！?/p>

埃文繼續(xù)轉(zhuǎn)頭看窗外的風(fēng)景。太陽剛剛下山，天邊殘留著幾縷光芒?！鞍职?，大象叫坦尼婭?！?/p>

父親慢慢地轉(zhuǎn)過頭，直直地盯著兒子的眼睛，“坦尼婭?”

“是的?！?/p>

塞繆爾好像在思考著什么，然后回過頭看著路。

“我們能再回去看看嗎?”

父親嘆了一口氣，“埃文，我認(rèn)為不行?！?/p>

埃文皺著眉，眉毛和鼻子上的褶皺連在了一起。“求您了，爸爸?！?/p>

“我們以后再去吧?！?/p>

男孩只得坐回位置，努力找著窗外標(biāo)志上的字母給自己逗樂。以前，他經(jīng)常和媽媽在高速公路上玩這個游戲，媽媽會悄悄地對他說：“L代表愛……”

“L代表愛?！卑Ｎ拇舐暤卣f了出來，但是他說得那么溫柔，以至于不能傳到父親的耳朵里。

一周以后，公園里的樹葉子開始悄悄地變黃了。終于，男孩又來了，雀躍地走在父親前面。他微笑著，孩子氣地、滿懷希望地微笑。他的頭才剛夠得著售票亭的臺子。父親慢慢地跟在他后面。

“是5美元吧?”他邊問邊把五張皺巴巴的一塊錢遞給售票員。她收下了，說：“請在你右手邊排隊?！?/p>

埃文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完全沒有注意她在說什么。他緊緊地貼著柵欄，想要離正在走步的大象更近些。他的眉頭皺起來了。

“這是坦尼婭嗎?”他問馴象師，這回是個女人。

“不，親愛的。她是魯斯?！?/p>

“坦尼婭在哪里?我想要坦尼婭。”

“她在那邊。”女人用手指了指被掩蓋在路旁大樹叢中的棚子。男孩翻過了柵欄。

“不，快回來!”埃文好像沒有聽見女人的話似的，他輕快地向小棚子跑去，落葉在他破舊的網(wǎng)球鞋下碎裂。他走到了棚子里，粗粗的柱子架著屋頂、一堵墻、一些干草，如此而已?；易厣凝嬋淮笪镎恐鴫π菹ⅰＤ泻⒖拷臅r候，她抬起頭。男孩坐在她耳朵下面的空地上，這樣他就能和她聊天了。

“你好啊?！痹捳f得很溫柔，仿佛一陣呼吸。夾雜著微風(fēng)，幾乎不能分辨，但是大象肯定聽到了，因為她仰起象鼻表示歡迎。

“我給你帶東西來了?！彼麖目诖锾统鲆粋€大象的金屬小雕像。金屬大象身體閃著光，非常光滑，黑色，夾雜著青銅的斑點，鉆石做的眼睛在太陽底下微微地閃著光。

“這是媽媽給我的。她搜集各種動物的雕像，不過這個是她最喜歡的?！碧鼓釈I用象鼻子纏著他。他把頭靠在上面，溫柔地抱著。

“我很想她?！蹦泻⒊聊耍_始回憶，他閉上了眼睛。以前他不高興時，媽媽會緊緊地抱著他，用她有點涼的、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的手指把他的頭發(fā)撩到腦后，不動聲色地安慰他。她從來不會忘記給他的三明治涂上厚厚的花生醬，不涂果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