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的傷害

趙心慧

坐在窗臺生仰頭喝水時，聽到了籃球撞擊水泥路面的“砰砰”聲。下意識地探山頭看看，我發(fā)現(xiàn)穿著藏青色T恤的夏子正拍打著籃球跑向?qū)γ娴捏w育館。

一陣風吹過，夏子的T恤稍稍鼓起。我咽了一口水，聽著窗外梧桐瘋長的聲音，看著夏子遠去的背影，感覺著溫水在嗓子眼兒回旋時的舒服。

我把眼睛瞇成一條縫對著有些刺眼的太陽揚了揚嘴角。微笑——

夏天真的來了。

清晨去學校時，我習慣地拿起放在床邊的一個食指長、會動會咧嘴對我笑的小木偶裝到書包里。

不要小瞧它哦!它可是我的幸運物，能讓我一整天好運不斷。呵呵!

我踢著石子，一路哼著小調(diào)快樂地跑到學校。嗯哈，心情愉快，天氣不錯!

早，筱小!

早，莫莫!

我剛放下書包，聽到筱小對我稱呼，便吃驚地后退一步，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就摔倒在地。

啊呀!莫昕你沒事吧!筱小放下手中的鋼筆，把我拉了起來。

我揉著摔疼了的屁股，悶聲悶氣地說，記得你大前天還叫我小蝗，前天叫我小莫，昨天叫我聽聽，今天又叫我莫莫。真是越叫越離譜，越叫越奇怪，越叫越討厭，不可思議啊不可思議!

筱小討好地對我笑著，這樣很親切嘛!那我以后就叫聰明可愛漂亮善良的莫昕為莫莫好不好?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筱小你真是不可理喻。

那你就是同意嘍!呵呵莫莫莫莫莫莫莫莫，哈哈……

我苦笑著打開書包，當看到小木偶的笑臉時，拿起它來摸了摸它芝麻粒兒大小的鼻子，悄悄地對它說，你要快為我?guī)硇疫\啊，怎么我剛才那么窘!

可是沒想到接下來會有更糗的事情。我拿著木偶低頭對它輕聲責備時，一個人匆匆走來，碰了一下我的胳膊肘。

“啪”的一聲，我失手把它摔在了地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的木偶，一雙穿著運動鞋的腳尷尬地停在木偶的旁邊。

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全班已經(jīng)哄堂大笑。

哈哈，莫聽竟然還玩這么小兒科的東西。

嘿嘿，幼稚的人玩幼稚的玩具。

弱智莫昕啊!嘻嘻。

你，你。我憤怒地抬起頭來。

估計當時我生氣的樣子特別難看，而且很有可能是氣憤到了極點。可是當我看清楚讓我馬上就要發(fā)脾氣的人是誰后，我由憤怒到吃驚到嘆氣到罷休。

熟悉的藏青色，其實抬頭的一瞬間我就知道是誰了。

我撅著嘴低下頭看著我親愛的小木偶，心疼地把它撿了起來放到書包里最保險的一個角落。

唉，你沒有給我好運，真倒霉!

余光中，白色運動鞋遲疑了一會兒，我聽見一個可以讓我興奮一整天，拿著木偶感謝一整晚的聲音。

夏子輕輕地對我說，抱歉。

雖然很輕很輕，但我還是聽到了，而且全班也由哄笑變成噓聲一片，倒吸冷氣。

大家都驚奇地議論紛紛，夏子竟然和女生開口說話了!即使是一句表示歉意的話，即使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這太讓人瞠目結(jié)舌，足夠成為新聞了。

上課鈴一響，夏子走到我后面的座位上，同學們停止了說話，只有我一個人還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我在想，小木偶，我更加相信你會給我?guī)砗眠\了!

最近很奇怪，許多女生都問我幸運木偶是從哪買來的，所有的工藝商店里都找不到這種老古董了。

我說這不是買的，這是在工藝班里學著做出來的。

然后她們就會帶著失望的表情再去找學做木偶的工藝班。

我百思不得其解，同桌筱小恨恨地卻百般無奈地用手指點著我的腦袋，你呀你，真是好命人!一個木偶竟讓從不對女生說話的夏子對你開口。莫莫啊，你真是幸福死啦!

哦，我的天!

看來這些女孩都想像我一樣有個木偶，然后盼望著夏子對她們也開“尊口”。

瘋狂的女孩們!

我吐了吐舌頭，手伸進書包里拉了拉木偶的小手。

牽著你的手，真是感覺到有些小幸福哈。呵呵!

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昵!放學后，我嘴角上翹露出牙齒回到家里。媽媽，我回來了!一邊向媽媽打著招呼一邊換上柔軟的拖鞋，我從冰箱里拿出飲料向沙發(fā)走去。

小莫聽，快過來，媽媽有禮物給你喔!

暈，雷死人。哪來這么多名字!不過我更注意的是最后半句話，呵呵，媽媽說有禮物給我。

我來到臥室，只見媽媽歪著頭微笑，雙手向我展示著一件衣服。

老天!

我驚呼一聲，藏青色T恤!

是啊，你不是之前一直吵著要的么?我想藏青色可能太男孩子氣了，于是就在上面做了些小修改，你看如何呀?

媽媽笑盈盈地欣賞著自己的杰作，等待著我的肯定。

愛死啦!我給了媽媽一個大大的擁抱。

等媽媽走后，我仔細地看著這件T恤，它的袖子邊滾著一圈白，而衣服上又繡著大小不一的暗粉色的花，隨意撒在各處。

可愛清新而不失典雅。

我很文藝地評論了一下這件衣服。哈哈，總之是太開心了。我把T恤疊好放在床頭。終于擺脫被筱小天天說是鬼魂才穿的白襯衫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筱小很不會比喻哦!鬼魂還穿衣服么?

早上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換上那件藏青色T恤，對著鏡子左轉(zhuǎn)右轉(zhuǎn)臭美了好長時間，然后滿意地拽了拽掛在脖子上木偶的小腳。

喔，自從夏子道歉的那件事發(fā)生以后，我就開始光明正大地帶著木偶上學了，為了滿足自己的小虛榮，看一些女孩兒羨慕的目光，我用一根藏青色的細繩把它系起來掛在脖子上，呵呵。

現(xiàn)在，看樣子這個小飾物和我的T恤絕配喔!

吃過早飯，我迫不及待地背起書包走出家門。

小跑著來到學校前時我止步。

抿嘴笑笑，我把手攥成拳頭狀舉過頭頂，大喊一聲，好運，莫昕!

在周圍那些詫異的目光中，我依舊微笑著步履輕快地走向了教室。

只是，似乎我這一天并沒有預想中的好運不斷，相反是霉運連串地栽到我身上。

我爬樓梯時就看到了前面的夏子，他依舊穿著藏青色的T恤，肥大的衣服裹著他瘦削的身體。

呃，我抬了抬胳膊，貌似和我現(xiàn)在穿的衣服一樣的色系，一樣的藏青哦。

什么?一樣的顏色?我一驚，腦子迅速運轉(zhuǎn)著，這說明了什么問題?

可是沒任我多想，我和夏子就一前一后走進了教室。

教室里像炸開了鍋一樣讓人不得安寧。

從我和夏子進門的那一刻起，同學們就開始上下打量著我們倆，繼而哈哈大笑。

哦不!我所擔心的事真的發(fā)生了。我不由自主地抓起了我現(xiàn)在最最需要的掛在脖子上的幸運木偶，哦，親愛的小東西，快幫幫我吧!

可能是它現(xiàn)在湊巧也很忙，或許也遇到了什么困難，所以，場面依舊好混亂。

我看到夏子停留在從被同學們笑就站在的那個地方，安靜地聽著同學們笑聲中夾雜的討人厭的八卦議論——

嘿嘿，夏季最新流行款，藏青色情侶裝哈!

呵呵，真是好笑呢!

哈，他們之間看來真有什么事哈哈哈哈!

Oh!My God!

Oh!My God!

Oh!My God!

我心中驚呼三聲上帝，可是他老人家卻沒有幫助我。

著急地看著前面的夏子，只見他開始安靜地走動安靜地回到座位上安靜地放下書包。

我暈!抬了抬手看看表，匆忙地跑回到自己的位置，放下書包低頭瞅著自己的T恤，我無可奈何地拉拉衣角，又狠狠地拽了一下木偶的小腳丫。

英語課沒怎么聽進去，腦子處于胡思亂想階段。

筱小用課本擋住自己的臉，然后悄悄地捅了捅我，喂，莫莫，我同情你哦!

我沒好氣地小聲說，哼，同情我剛才還不救我。別人看笑話，你也不幫自己的死黨一把，我真是有眼無珠啊!把你當好人。

啊呀對不起啦!其實我現(xiàn)在又挺羨慕你了，呵呵。

汗，筱小你還好吧?

健在。

啊啊啊，受到驚嚇了。我不再說話，開始專心致志地聽講。

我感覺到筱小回頭看了看夏子，又轉(zhuǎn)身看我，然后笑嘻嘻地把課本放下坐好。

打死我也不穿這件T恤了，哼，八卦真是可惡呢。不過我真是后悔當時為什么血一熱就要求媽媽買藏青色的衣服呢?后悔死啦!

一瞬間，我突然感覺到我的白襯衫變得可親可愛起來，下午上學時換上它。

可是放學回到家時，媽媽告訴我，白襯衫已經(jīng)洗了。

哦。天!為什么我感覺到無數(shù)小星星飄在眼前?

咬咬牙，繼續(xù)穿藏青T恤去學校吧!我摸著木偶的鼻子，請快傳遞給我幸運的力量哦。

下午上學時，我一直低著頭走路，直到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

全班嘩然。

臉上燒得厲害，讓我不由自主地用手貼了貼。但愿同學們不要認為我厚臉皮啊!

我難堪地向自己的座位走去，順著目光，看見夏子微皺起了眉頭。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不知為什么，我既不想讓夏子皺眉是因為我，卻又希望是。

怪小孩喔!

我用手指點點腦袋，幸福地想著，不管怎么樣，我終究還是穿了快滿一天的藏青T恤了呢，沒想到這種衣服穿上去真的很舒服。

下課時，我的桌前圍了很多女生，她們這次會問什么?

喔，她們想像我一樣得到與夏子一個牌子、一個顏色的T恤!

呵呵，看來很快接受我了喔!只是我身上穿的衣服她們還是買不到一模一樣的。不好意思，又讓這群女孩子們失望了。

我驕傲地抬起頭對女孩們笑著，這是媽媽給我修改過的衣服!

人群散去后，我正在微笑著低頭看書，背后響起一個很輕卻有力的聲音：你到底在炫耀什么?

心中一緊，手中的鋼筆滑了下來。

我并沒在刻意地炫耀什么啊!

真的沒有呢!莫昕會是這樣的小孩么?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呢?

而且，為什么這樣說我的偏偏是你，夏子?

就當是一場幻覺吧。

我彎下腰拾起鋼筆。

真是一個熟悉的動作呢!我的心微微地疼起來，像是針扎的一樣，不易察覺，冒出血之后，確實有著一絲絲的痛纏繞著人。

夏子，當我撿起鋼筆時甚至在想，你還會像某天清晨一樣，在桌子之間的一條過道中安靜地站著，絲絲縷縷并不刺眼的陽光停留在你稍卷的黑發(fā)和我所熟悉的藏青色T恤上，然后你微笑著動了動嘴唇，小聲但卻清楚班說一聲抱歉么?如果真的再一次回到那個清晨，我想我該是多么的幸福。

莫莫。

莫莫!

啊，什么?我抬起頭來一臉茫然地望著正因叫我兩聲才答應(yīng)所以怒氣沖沖的筱小。呵呵，她生氣的樣子好好笑喔!如果不是因為在教室，如果不是因為顧及本人的淑女形象，我一定會像恐龍叫喚一樣吼吼亂笑了。

莫莫，問你一個問題，你不要怪我是閑事婆喔!筱小睜著她的大眼睛，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講。真的是好奇怪哦，平常的筱小可沒這么溫柔。

你最近臉色都不好呢!怎么啦你?

呵呵，筱小，你轉(zhuǎn)型不做男人婆了，學會關(guān)心死黨我了。哦耶!被人而且是朋友而且是筱小關(guān)心的感覺好好哈。因為很高興，所以我扯出這么多話，本以為筱小會像往常一樣掐我的胳膊時，沒想到，她卻更加小心地說，莫莫，那個，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哦，你不要罵我。

哈，請講吧筱小。

你為什么不穿藏青色T恤了啊?

看著筱小得逞的笑臉，我知道善良的莫昕又被她給耍了，終于明白什么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我抓了抓頭發(fā)，低頭寫起作業(yè)來，筱小，你的冷笑話一點都不冷呢!

我好笑地想著筱小看過我反應(yīng)之后的吃驚表情。

可是剛剛的問題我是真的很討厭哦。

筱小又碰了碰我，莫莫，我開個玩笑啦I不要生氣喔!還有，你的木偶上的繩子好像松了。

我朝著她笑了笑，沒事啊，我還蠻強的沒有被你搞哭，繩子結(jié)我也不會打，回家靠媽媽嘍。

趁著筱小和旁邊的同學不注意，我抓起木偶對它抿嘴笑了一下，然后輕輕地摸著木偶的小鼻子。

親愛的小木偶，我依舊是那么喜歡你，可是你會像往常那樣為我?guī)砗眠\與安全感，還有那不需要太多，只是一絲絲，一絲絲的小幸福么?

突然想到要筱小幫我看一下數(shù)學函數(shù)，這家伙數(shù)學學得真是強得要命!

哎，筱小。我轉(zhuǎn)身想拍拍她的頭，表示一些親切。

隨著我有些夸張的親熱動作，一個“啪”的聲音傳入耳中，是胳膊肘拐到了身后桌子上的課本。

糟糕!

我驚慌地轉(zhuǎn)身看去，雖說是夏天，但剛剛潑了水的地板上依然有些水跡。

俯身撿起地上的課本，封面被水洇透，我對著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用藍色墨水寫出的姓名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夏，子。

這是他的課本呢!看來我又闖禍了。

還好現(xiàn)在是大課間，人不多。我起身，并沒有把書交還給他，而是朝后面光照最好的一扇窗戶走去，把書攤開放在窗臺。

從窗戶邊回過身想要走到自己的座位上時，一個藏青色的身影擋在了我面前。

我吃驚地抬起頭，只見夏子伸出長長的胳膊從窗臺拿回他的課本，然后皺著眉頭說，請你以后別，煩，我!

鏗鏘有力。

清晰刺耳。

最后三個字是一字一頓地從夏子的口中蹦出來，之后又是一字一頓跳入我的耳朵中，震痛了鼓膜。

我努力地咧開嘴笑著，想用自己笨拙的方式來挽救這種尷尬場面。

我拿起木偶朝夏子說，我的幸運木偶作證，莫昕不是你剛剛說的那種只會讓別人討厭的厚臉皮!

可是我想法有多么單純，自己怎么可以救自己脫離難堪?我錯得是如此離譜。

夏子從我手中搶過木偶，使勁地一揚手，使本來就已經(jīng)松松的繩子斷掉，然后他把木偶狠狠地摔在地上。

隨著一個有些清脆的聲響，我不敢置信地捂上了嘴。

緩緩地走到木偶跟前，緩緩地蹲下，緩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