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提要:王爾德在他的戲劇創(chuàng)作中,已放棄了他所堅守的唯美主義藝術原則,逐步走向關注社會、關注道德的現(xiàn)實主義藝術,涉及了婚姻、家庭、政治等。在結構相對復雜的《理想丈夫》一劇中,王爾德以自己特有的藝術手段呈現(xiàn)了豐富而深刻的倫理內(nèi)涵,多種倫理情感交織在一起,從而推動著劇情的展開。劇中所表達的種種倫理情感,概括起來就是: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以愛為基礎的家庭倫理以及由此而形成的以善、惡、美、丑為主要內(nèi)容的社會倫理。
關鍵詞:道德政治倫理寬容和諧
作者簡介:劉茂生,文學博士,浙江大學外國語言文化與國際交流學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江西師范大學外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英美文學。本文為作者主持的國家社科基金課題“藝術與道德的沖突與融合:王爾德創(chuàng)作研究”[項目編號:08BWW004]及從事博士后研究期間的階段性成果。
王爾德戲劇代表作之一的《理想丈夫》,結構復雜,人物眾多,其舞臺演出也獲得了空前的成功,甚至“觀眾中包括威爾士王子、貝爾福、張伯倫和一些政要”(Ellmann 404)。演出結束后,“威爾士王子對該劇大為贊賞,親自向王爾德道賀”(吳學平159)。這不僅因為他已經(jīng)在創(chuàng)作上達到了很高的水平,更“顯示出王爾德越來越能掌握劇場技巧”(賀蘭92)。《理想丈夫》中所體現(xiàn)的倫理思想,不僅不能看作是對當時社會的一種諷刺,相反,更應看作是對某種道德理想的呼喚,這種理想就是當時社會所推崇的倫理理想。正如威廉·阿徹(Wil—liam Archer)在評論該劇時所說:“劇中再現(xiàn)了當時的人們某些粗俗的行為,但也包含諸多思考與教誨”(qtd.in Becson 175)。
《理想丈夫》中的奇爾頓爵士是一位有著重要影響力的副外交大臣,也是奇爾頓夫人心目中的理想丈夫。他認為“政治生活是一項高尚的職業(yè)”(245)①,然而,輝煌的政治生活卻被從奧地利回到倫敦的謝弗利太太破壞了。雖然奇爾頓夫人相信丈夫的正直品質(zhì),“不會干任何下流、齷齪、可恥的事情”(267),但奇爾頓夫人最終還是知道了丈夫出賣國家機密的真相,她無法原諒丈夫所做的一切!戈林子爵決心要幫助陷入危機中的奇爾頓爵士,徹底解除謝弗利太太對奇爾頓爵士的威脅。奇爾頓爵士堅持正義,拒絕支持旨在投機的阿根廷運河計劃。戈林子爵獲得了他渴望的愛情,奇爾頓夫婦的愛情也更加穩(wěn)固。全劇愛的主題貫穿始終,雖然經(jīng)歷挫折,終于達到了美的和諧境界。劇中包含了豐富的倫理情感,正是這些倫理情感相互交織,推動著劇情的展開??梢哉f,《理想丈夫》不可避免地描寫了“當時社會中存在的種種道德問題,表現(xiàn)時代的道德主題,并對社會和個人的道德行為給予評價,并企圖提出自己的道德理想”(聶珍釗:“作為方法論的文學倫理學批評”149)。
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是化解危機的良方。正是因為奇爾頓爵士是內(nèi)閣的副外交大臣,他的私人生活自然和他的公眾生活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公共制度與個人道德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特別是奇爾頓與內(nèi)閣的聯(lián)系,使得《理想丈夫》中的倫理關系表現(xiàn)出了與其它劇本的不同。正如Worth所說:“在所有王爾德的社會喜劇中,本劇包含了對英國社會所有的批判。即使只是在奇爾頓的家中,我們卻似乎已在權力的中心。奇爾頓爵士就是一位極具影響力的人物,他在議院的一言一行足以改變一個重要的決定。每個人似乎都和政府有著某種聯(lián)系,或者有親戚在政府部門”(Worth 127)。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奇爾頓的身份就顯得特殊而重要,也正因為如此,使得我們理解那個時代基于正義的政治倫理及其特點成為可能。
王爾德在劇中借梅布爾·奇爾頓之口,道出了當時英國倫敦上流社會的真實現(xiàn)狀:“我認為倫敦上流社會大有改進。圈子里現(xiàn)在全是美麗的傻子和杰出的狂人。上流社會就應該是這樣”(240)。上流社會的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一大群什么都不是的人,在談論什么都不是的話題”(Wilde 234)、“倫敦上流社會完全是些邋遢女人和花花公子”(Wilde 237)。當時英國的社會現(xiàn)實與人們的生活處境和生活方式,由此可見一斑。奇爾頓爵士在其政治生涯中,經(jīng)歷了兩次較大的轉(zhuǎn)折:第一次是他出賣了內(nèi)閣機密而平步青云;第二次是面對謝弗利太太的威脅而做出選擇。奇爾頓爵士是一個把政治生活看作一種高貴職業(yè)的政治家,他自然有其遵守的政治倫理規(guī)則,并且還必須嚴格區(qū)分公眾生活與個人生活的不同。他對權力哲學的鐘情直接導致了他后來的危機?!爸挥袡嗔Γf人之上的權力,左右世界的權力,才是值得享有的東西,值得知道的至高快樂,是人樂此不疲的歡樂,是我們這個世紀只有富人才擁有的東西”(Wilde 262)。對權力無止境的欲望使他毫無顧忌地以出賣國家機密為代價,換取其光明的政治前途。而同樣認為政治是一場精明游戲的謝弗利太太,要“和一個通過向股票投機商出賣內(nèi)閣機密而平步青云的人”(256)——奇爾頓爵士談交換條件:以“機密信”換取奇爾頓爵士對阿根廷運河計劃的支持?!爱斎晃覀儾皇窃诟阏劦赖隆D惚仨毠赖爻姓J我讓你繞過了道德問題(morality)”(Wilde 245)。根本不談道德問題,顯然不是謝弗利太太的初衷,相反,他們無法避開的正是道德問題。謝弗利太太以此要挾這位在奇爾頓夫人心里本來十分理想的丈夫。奇爾頓爵士無法消除積壓在內(nèi)心的焦慮,他不敢想象,“她如果知道我時來運轉(zhuǎn)的根底原來如此,我平步青云的根基原來如此,我原來干了一件我想大多數(shù)人都會稱為羞恥和丟人的事情,那么她還會嫁給我嗎?”(270)他同樣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了事實的真相,那就會破壞他在她心目中的理想形象,也會扼殺他們的愛情。一切真相大白,奇爾頓夫人根本不愿意相信丈夫會用“卑鄙的手段經(jīng)營”他的政治生涯。因為她一直把自己的丈夫當成她“生活的理想”(Wilde 289),是她倚靠的精神支柱,也是其道德理想的基本精神與全部內(nèi)容。奇爾頓爵士無法擺脫自己犯下的罪惡,他違背了政治倫理規(guī)范,也必將受到倫理的譴責和懲罰。奇爾頓由于出賣內(nèi)閣機密,雖然暫時獲得了自己輝煌的政治生涯,卻無法擺脫由此帶來的危機。壓抑的痛苦讓他要把所有的秘密都泄露出來,“我要是能把真相講出來,踏踏實實地生活,那么讓我見上帝都行啊!踏踏實實地生活是生活的頭等大事啊!”(279)奇爾頓身上發(fā)生的這件不光彩的事情,不僅給家庭、個人帶來了無盡的煩惱,也讓了解真相的人有了可乘之機。
如果說奇爾頓夫人對丈夫出賣機密的責難還只是內(nèi)部可以調(diào)和的矛盾,那么謝弗利太太的要挾,則使奇爾頓爵士面臨政治生涯中最大的威脅,成為無法調(diào)和的矛盾。奇爾頓爵士心里非常清楚,所謂的阿根廷運河計劃只不過是一場股票交易的騙局。面對謝弗利太太的威逼利誘,奇爾頓爵士斷然拒絕了她無理的要求:“我不會按你的要求去做的,我不會的”(Wilde 246)。奇爾頓夫人也不能原諒丈夫靠出賣內(nèi)閣機密而獲得金錢和權力,因為那本是一件極其不光彩的事情:“錢嗎?我們根本不需要錢!來自骯臟渠道的錢是一種墮落。權力嗎?可是權力本身什么都不是啊。權力就是用來干好事的——這也是唯一的”(Wilde
254)。盡管權力和金錢是通向上流社會的通行證,但是為了保持并堅守政治的正義,他們甘愿拋棄一切。妻子的勸告使奇爾頓爵士警醒,使他不再滑向另一個深淵。“我覺得我讓你避免了某些危及你人生的東西,讓你避免了某些人們因此小看你的東西”(Wilde 257)。奇爾頓爵士經(jīng)歷了痛苦的思考,他現(xiàn)在需要的是迷途知返,重新堅持政治的正義。只有這樣,才能真正擺脫危機,真正做到內(nèi)心平靜。痛定思痛,他重新振作起來,不僅沒有支持阿根廷運河計劃。甚至還把它徹底否定了,謝弗利太太的陰謀終于沒能得逞。奇爾頓爵士在經(jīng)歷了出賣內(nèi)閣機密和否決阿根廷運河計劃的兩次轉(zhuǎn)折后,他終于明白只有堅持正義,才能真正消除所有的危機。當他在議院演講反對阿根廷運河計劃時,所有困擾他的顧慮瞬間煙消云散,這既是他對過去所犯錯誤的一種彌補,也是他所追求的最高倫理目標;一旦他未能堅持正義,而靠出賣內(nèi)閣機密飛黃騰達時,所有的煩惱都困擾著他,甚至面臨失去愛、失去家庭,被社會拋棄的多重危機。
以愛情為基礎的家庭倫理總是與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密切相聯(lián)的。奇爾頓夫婦被世人視為愛情的楷模,由于奇爾頓爵士特殊的身份與地位,奇爾頓夫人眼中的理想丈夫不僅是家庭生活中的楷模,更是堅持正義、服從政治倫理規(guī)范的理想丈夫。她所堅持的家庭倫理顯然是建立在政治正義的基礎之上的,因此,盡管公眾生活(政治)與私人生活(家庭)都有各自不同的特點,但是某種特殊的條件下,它們卻又能達到高度的統(tǒng)一。從奇爾頓爵士面臨政治危機陷入倫理困惑的分析中,不難看出王爾德創(chuàng)作中明顯的倫理傾向:當奇爾頓爵士不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時,他就危機四伏而難以擺脫;當他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時,所有的危機就頓時消失??梢哉f,政治倫理在奇爾頓的政治生活中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同時,它又與家庭倫理有著密不可分的天然聯(lián)系。
家庭是社會生活中普遍的但又是最主要的構成元素,它包括夫妻關系、父母與子女的關系、兄妹關系等家庭內(nèi)部關系。同時,家庭作為社會的重要構成部分,又不可避免地與社會存在著某種依存關系。奇爾頓夫婦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是世人稱之為楷模的家庭。他們遵守的家庭倫理觀念亦是當時普遍認同的家庭倫理觀念。需要特別指出的是,他們的家庭倫理觀又無時不在與其恪守的政治倫理觀聯(lián)系在一起。作為副外交大臣的丈夫,他所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觀贏得了人們廣泛的贊同;不僅如此,這也是奇爾頓夫婦家庭倫理觀念形成與鞏固的基礎,即他所有的家庭倫理道德都是以政治倫理觀為前提。奇爾頓爵士經(jīng)歷的各種各樣的政治危機,影響著奇爾頓夫婦作為社會中以家庭為單位的家庭危機。
作為奇爾頓爵士的夫人,特別是作為內(nèi)閣副外交大臣的夫人,奇爾頓夫人對家庭、對丈夫自然有其特有的理解。她堅信身居要職的內(nèi)閣成員不可能會跟“下流的女人”有任何聯(lián)系,更不用說被她勾引而變壞,她更相信以政治生活作為其唯一追求的丈夫的純潔。正如奇爾頓爵士自己所言,“政治生活是一種高貴的職業(yè)”(245),他們的愛情就是建立在這一崇高職業(yè)的基礎之上??梢哉f,正是因為丈夫所從事的崇高的職業(yè),才使得他們牢固的婚姻成為可能。丈夫為有一位支持自己所從事的事業(yè)的妻子而頗感欣慰,奇爾頓夫人更為有一位精明、務實的丈夫而感到自豪。他們夫妻之間所建立起來的穩(wěn)固的愛情,體現(xiàn)了家庭生活的和諧與美好。
奇爾頓夫人對家庭、婚姻總是抱有美好的期待,她不允許任何人來玷污她們的婚姻、家庭,就像她對丈夫的期待一樣,她同樣不希望有人去污損丈夫的形象。奇爾頓夫人本人也是“非常循規(guī)蹈矩的女人……能使生活顯得高雅尊貴”(260),更成為當時人們效仿的楷模,這些都符合當時人們對婚姻家庭的美好期待。她的婚姻觀、家庭觀,總是不可避免地要和當時的政治觀念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丈夫是前程遠大的政治家,是國家的精英,而奇爾頓夫人也正是這樣一位有前途的政治家的妻子。丈夫的政治前途影響著夫妻愛情的前途,夫妻的愛情也左右著丈夫的政治生命。作為公眾人物,丈夫非常珍視他所擁有的愛情,他不希望他們的愛情有任何瑕疵。正因為彼此對愛情、家庭與政治生活有共同的關注,才使得他們的家庭倫理觀念注定要夾雜政治倫理的因素,即他們的愛情、婚姻就是建立在政治倫理基礎之上的。丈夫的政治權威不容懷疑,奇爾頓夫人也拒絕別人對他的侮辱。她信任自己的丈夫,更信任丈夫所堅持的正義。她相信丈夫不可能會支持明擺著是騙局的所謂阿根廷運河計劃,她確信這不是她所愛的丈夫可能會說的話和做的事,更不是身為副外交大臣的丈夫可能會說的話和做的事?!斑@話讓別人說很合適,讓那些只把生活當作不折不扣的投機生意來做的人說這種話吧……你和那樣的人不一樣。你一輩子都應該和別人保持距離。你永遠都不能讓這個世界把你弄臟。對這個世界,對你本人,你就總是一種理想。……偉大的遺產(chǎn)是丟不得的——象牙之塔不能摧毀”(Wilde 255)。奇爾頓的生命既然已經(jīng)和他的政治生命聯(lián)系在一起,他就注定要與別人不一樣,他的正義就是他生存的價值。他必須保持并且堅持這種正義,這是妻子對他的要求,也是社會對他的期待。奇爾頓夫人的愛情既然和身為副外交大臣的奇爾頓爵士聯(lián)系在一起,她的愛情也注定與奇爾頓爵士所堅持的正義聯(lián)系在一起。因為奇爾頓夫人崇拜她丈夫的也正是如此,沒有這個基礎,他們的愛情也不會存在。奇爾頓夫人渴望得到奇爾頓爵士純潔的愛情,更愿意他堅持政治的正義主張,因為這才是他們愛情的基礎。奇爾頓夫人付出了所有努力來消除危機對他的政治前途可能造成的消極影響。只有丈夫堅持正義(抵制投機的阿根廷運河計劃),才能“給我們時代的政治生活帶來了一種更高貴的氣氛,一種對生活更加善待的態(tài)度,一種目的更純、理想更高的自由空氣”(Wilde 257)。這是時代的政治要求與理想,也是他們愛情的唯一保證。堅持正義的政治倫理成為以愛為宗旨的家庭倫理的必要前提。
解決家庭倫理矛盾的唯一途徑是寬容。奇爾頓夫人竭力維護他們業(yè)已建立起來的以愛為目標的家庭倫理觀。正是因為他們的家庭倫理是以正義的政治倫理為基礎的,他們的理想時時處處潛藏著危機。在謝弗利太太掌握了奇爾頓爵士的政治丑聞并持有其證據(jù)時,奇爾頓夫人也不相信丈夫會支持一場完全是騙局的計劃,她面臨痛苦的選擇。就在奇爾頓夫人知道事實真相前,奇爾頓爵士也在反思自己的作為:“我所做的事情究竟傷害了誰呢?誰也沒有傷害啊”(270)。正如他對戈林所說的:“你認為我18年前所干的事情,現(xiàn)在該得到報應了嗎?你真的認為一個人幾乎還是在他童年犯下的過錯,會毀掉他整個生涯嗎?……年輕時做的蠢事,犯下的罪孽——如果人家愿意稱之為罪孽的話——就硬要把像我這樣的人的生活毀了,硬要我套進頸手枷里,硬要打碎我奮斗來的一切,讓我辛苦經(jīng)營的一切化為泡影,難道這公道嗎?這公道嗎,亞瑟?”(Wilde 260)雖然奇爾頓不必對過去所犯的錯誤承擔責任,但真正傷害的是他自己。他為此感到深深的自責,他不愿意讓這種錯誤破壞來之不易的政治前途,也不愿意被逐出公眾生活。他對妻子的內(nèi)疚與日俱增,渴望踏實而安靜的生
活。
盡管經(jīng)歷了懷疑、怨恨的煎熬,奇爾頓夫人仍然相信丈夫的正義與公正。她相信丈夫不可能會支持投機的阿根廷運河計劃,要是那樣的話,“那就會讓他的生涯有一個污點,永遠也去不掉了。羅伯特必須做到無可指責。他和別人不一樣,別人能干的,他可干不得”(Wilde 280)。奇爾頓夫人把奇爾頓爵士的政治前途看得甚至比她自己的生命還重要,她的家庭、婚姻、愛都與奇爾頓爵士的政治前途緊緊地聯(lián)系在一起。沒有這個基礎,他們的婚姻、家庭、愛將無以為繼。奇爾頓夫人對此近乎苛刻的要求,一方面是由她的個人性格所決定,更重要的是社會環(huán)境迫使她必須如此。她不允許奇爾頓爵士干任何傻事,也不允許他于任何錯事。她不敢也不愿意相信丈夫早年出賣內(nèi)閣機密的丑聞,“我過去是多么崇拜你啊!你是我平常生活中不同尋常的東西,一樣純潔、高貴、誠實、潔白無瑕的東西。在我看來,這世界有了你好像格外美好,因為你活著德性更真切?!野涯惝敵闪宋业睦硐?我生活的理想啊!”(Wilde 289)他們的矛盾越來越深。然而,毫無疑問,他們之間出現(xiàn)的矛盾有別于一般家庭、婚姻出現(xiàn)的矛盾,它是家庭倫理關系中出現(xiàn)的基于政治理想的矛盾。因為它并沒有涉及家庭成員中基于道德的矛盾,它雖然仍關注的是人品,但這是一種以政治倫理為前提的人品,即是因為奇爾頓夫婦把婚姻建立在政治倫理這一基礎上而形成的非常獨特的品質(zhì)。奇爾頓夫人發(fā)現(xiàn)了丈夫的政治丑聞,這無疑極大地損害了家庭倫理的基礎。同時,奇爾頓爵士更渴望以愛來治療受傷的心靈,“愛應該來治我們的傷口——否則愛還有什么用途?所有罪惡,除了罪上加罪,愛都應該原涼。所有生命,除了沒有愛的生命,真心的愛都應該饒恕”(Wilde 289),他渴望奇爾頓夫人的愛,更渴望她的寬容,危機感在丈夫內(nèi)心逐漸增強,“等待我的只有當眾露丑,毀滅,可怕的羞恥,世人的嘲笑,一種孤獨的不光彩生活”(296)。家庭倫理中的政治矛盾是本劇的獨特現(xiàn)象,家庭倫理與政治倫理的緊密關系進一步加強。
面對丈夫以往的過錯,奇爾頓夫人面臨著是選擇“看人就要看人的過去”(Wilde 252)的固有準則,還是選擇“寬容”?顯然,奇爾頓夫人選擇了后者。這種寬容不僅給了丈夫更大的心理空間,更讓她理解了寬容也是一種愛的給予。特別是在經(jīng)歷了她寫給戈林子爵那封求助信而產(chǎn)生的誤會后,更堅定了她寬容丈夫的決心。她以自己的愛支持著丈夫繼續(xù)其政治生涯:“一個男人的生命價值比一個女人的更大。男人的生命釋放更大,范圍更廣闊,志向更遠大。我們女人的生命在感情的曲線里轉(zhuǎn)彎子?!也荒馨涯愕纳鼩Я?,也不能看著你為我犧牲而毀了你的生命”(Wilde 337)。奇爾頓夫人的話意味深長:她已理解并欣賞奇爾頓爵士所做的一切。奇爾頓爵士不顧當時自己所受到的公開丑聞的威脅,毅然對那場騙局予以揭露。他敢于堅持正義,也贏得了大家的擁護與支持。奇爾頓夫人最終也明白只有堅持政治正義,任何危機都可以消除,甚至可以修復原先的缺憾。在奇爾頓夫婦經(jīng)歷家庭倫理危機的幾個關鍵時期,從謝弗利太太威脅要奇爾頓爵士支持運河計劃,到奇爾頓爵士早期出賣內(nèi)閣機密的丑聞被揭露,再到奇爾頓爵士在議院反對運河計劃,都是正義的政治倫理在影響著事件的發(fā)展,最終促成事件的圓滿解決?!敖裉斓恼紊钪谐闪宋覀兯诖谋韼洝呱械牡赖抡{(diào)子,高度的原則(high moral tone,high principle)”(333)。他在政治生涯受到威脅的關鍵時刻,仍能把持正義,敢于否決那個會破壞整個國家經(jīng)濟利益的“阿根廷運河計劃”,正如當時《泰晤士報》所評論的那樣:這位杰出的青年政治新星,“杰出的演說家……光明磊落的生涯……眾所周知的完美性格……代表了英國公眾生活的最佳形象……其高貴品德同外國政治家中屢屢不鮮的道德墮落(lax morality)形成了鮮明對照”(322)。甚至可以說,沒有正義的政治倫理就沒有愛的家庭倫理,只有正義的政治倫理,愛的家庭倫理才能得以鞏固。
王爾德以現(xiàn)實主義的藝術手法尋找到了“理想”中的丈夫和“理想”中的妻子。愛情總是與社會的政治倫理結合在一起,而且,家庭倫理、愛情倫理的基礎正是正義的政治倫理。19世紀的英國文學“關注道德問題和表現(xiàn)道德主題的傾向是那個時代文學的總的特點”(聶珍釗:“文學倫理學批評:文學批評方法新探討”23)。從這個意義上說,《理想丈夫》本身就具有較濃重的政治倫理傾向。
注解
①本文所引的《理想丈夫》譯文選自王爾德:《王爾德全集》(第二卷),馬愛農(nóng)榮如德等譯(北京:中國文學出版社,2000年),以下引文標明頁碼,不再一一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