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匡政
2009年是群體性事件的高發(fā)年,人們多認為這是現(xiàn)代社會現(xiàn)象,其實,這是個古老的社會問題,孟子就專門探討過。
鄒、魯兩國交戰(zhàn),鄒國官吏戰(zhàn)死多人,但親歷戰(zhàn)事的民眾不僅視而不見,而且見死不救。這在當時屬嚴重的群體事件,國君鄒穆公很是困惑,便向孟子請教如何對待這樣的民眾。
鄒穆公有理由困惑,因為他的確是一個親民如子的國君。當時鄒國宮廷養(yǎng)鵝用于祭祀,以粟為飼料,而粟是當時百姓的主食。穆公發(fā)現(xiàn)后,便明令以后養(yǎng)鵝不得用粟,只能用人們不吃的秕子。如此一來,秕子反而成了緊俏貨,價格高過了粟,宮中養(yǎng)鵝費用高于以往,遭到官員的反對。哪知穆公回應道:“這你們就不明白了!百姓養(yǎng)牛耕地,在烈日中光著脊背勞作,難道是為了鳥獸在耕作嗎?粟是人吃的食物,怎可拿來喂鵝?你們只知計較私利,卻不為國家大計著想。國君是百姓的父母,把官倉的粟轉(zhuǎn)移給百姓,還不是我們的粟?粟存在官倉和收藏在百姓家中,對我來說有何不同嗎?”此話傳到民間,一時民心大振。
這樣一個賢能的國君,卻遭到民眾的集體白眼,這是為何呢?孟子解答了他的困惑。原來鄒國雖然“倉廩實,府庫充”,但這項德政并沒能適時解救民困。民眾一旦遇到兇年饑歲,地方官“莫以告”,災情并沒有及時傳達給穆公,穆公與民眾溝通的管道完全被堵塞,導致“上慢而殘下”,民眾依然過著痛苦的生活而公不知。
在孟子看來,一個正常的社會,只要存在某個群體的訴求未被滿足或溝通渠道不暢,就會引發(fā)或大或小的群體性事件,這是一個社會常態(tài)。
從古至今,群體性事件都被看作一種政治方式,而政治原本就是人類為了解決集體生活的難題而做的嘗試??疾鞖v史,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人類的政治生活從來就是一個錯誤接著一個錯誤。人們犯了錯誤,審查和思考這些錯誤,再去糾正這些錯誤,這便是政治生活的正常進程。群體性事件的發(fā)生,給社會提供的正是這樣一個審查和糾正錯誤的機會。
孟子引用曾子的名言,解釋了其中的原理。這句話很著名:“戒之戒之!出乎爾者,反乎爾者也?!币馑际钦f,小心小心呵!自己的作為,無論善惡,結(jié)果必定會回報到自己的身上。這個論點和西方社會學中的暴力守衡原理很相似,就是執(zhí)政者對社會施加的暴力終究會反彈回來。事實上,對社會造成傷害與破壞的不是群體性事件,而是暴力事件。如何不讓群體性事件升級為暴力事件,才是問題的關鍵。
戰(zhàn)國的國君明白“誅之,則不可勝誅”的道理,才沒有派出兵力對民眾鎮(zhèn)壓。所以孟子說,百姓平日吃足了苦頭,才會如此報復,希望你不要責怪他們,想挽回民心,殺戮和刑罰是辦不到的。只有反省自身,督導官吏,勤訪民怨,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
本來設置官吏,是為民眾服務的,但常常出現(xiàn)的卻是官欺民、民懼官的情況。一旦有了官民對立的情緒,了解民情就變得困難,此時,執(zhí)政者肯定不能考慮以暴制暴,只有分析相關成因。孟子沒要求執(zhí)政者事事要求“穩(wěn)定”,更沒有簡單地把穩(wěn)定等同于“控制”,他期望的還是擴大民眾訴求的空間。如今常說的民意溝通、民生保障、權(quán)力制衡等觀點,其實在《孟子》中都有明確的表達,只不過表達的方式比較古樸而已。在孟子的觀念中,群體性事件是與執(zhí)政者的良性互動,更是民眾的一種常態(tài)政治行為,并不可怕。
孟子的這番話,鄒穆公聽進去了。據(jù)史料記載,鄒穆公在位期間,車駕不披毛皮布帛,馬不吃禾苗糧食,沒有縱欲乖僻的愛好,更無驕橫肆意的行為,食物簡單,衣著隨意。所以,雖然鄒國很小,但周邊國家卻從不敢輕視。穆公死后,鄒國百姓像死了慈父般難受,哀哭了三個月,哀期竟長達一年。
編輯石用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