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蕩子本名吳波。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64年10月生于湖南沅江市東蕩村(東蕩洲)。木匠世家。高中不到一年便當(dāng)兵在安徽蚌埠某部,后代課,做生意、記者、編輯等,干過十?dāng)?shù)種短暫職業(yè)。1989年先后在魯院和復(fù)旦進修。1994年至今在深圳、廣州、長沙、益陽等地工作或閑居。1987年開始寫詩,1990年出版詩集《不愛之間》;1997年自印詩歌《九地集》;2005年出版詩集《王冠》。曾獲《詩選刊》“2006中國年度最佳詩歌獎”。
寫給九月五日
我去過嘉陵江邊那個美麗的村莊,離峨眉山不遠
還有一天的距離,茉莉花悄悄低語
――大雨的洗禮和穿過波浪的芬芳
秋天在峽谷中有了聲音,回響是漫長的
我去過花草還沒有醒來的果林,在那里駐足
一個小伙伴已長成大人,她躲在我的背后
我猜她躲著和一顆果核有什么兩樣
泥土在裂開中有了聲音,她說樹葉,她說飛
她帶我去過呼吸急促的雪地,她是潔白的
她在吐露一個來自冬天的消息,環(huán)抱在綠色中
她正在采摘一個孕婦眼中的火焰
和那些野菜裝在籃子里,聽不到旁邊的聲音
我想我去過她的所有地方,她有小兔的紅眼睛
她在那里奔跑,散步,曬著多年前的太陽
即使她不再出現(xiàn),我也消失,我想我也能聽到
木魚的心跳,它曾經(jīng)屬于廟宇,筑在峨眉山上
很快就要走了
海水和浪花就要分離
它們的閃耀將化為烏有,就像以往
虛無的枝頭結(jié)出奮進的果實
它們很快就被帶離枝頭
因為那可惡的,秘密暴露者
罌粟已使秘密從體內(nèi)抽身離去
很快就要走了,不要等到鐘聲敲響
再說一說世間的顏色,黑的,白的
不,它們從來就不是顏色
最關(guān)鍵的是紅,說不盡的紅
罌粟也未能說出紅的所以
罌粟早已從顏色里抽身離去
如果還來得及將風(fēng)暴催生
混淆視線和欲望,還來得及
將熄滅停止在半空,使灰燼永不存在
該到你看清大海的時刻了,多么平靜
紅色的,膨脹或爆炸,你所祈求的
終于到來
獻身
這首詩寫給日夜瘋長的豆芽菜
它們主要由水構(gòu)成,一吹就折
一捏便水流四溢,不見骨頭和核粒
從溫室里出來,抵擋不了風(fēng)雨
可它們都想成為參天大樹
緊緊拽住大地的耳根和脖頸
它們畢竟來自虛假的水柱
無論多么肥壯,多么水靈和光鮮
它們的成長,都是恐懼在支撐
這首詩寫給你,和我一樣的生命
經(jīng)不起贊美、鼓勵、指責(zé)和批評
即使面對沉默,也身臨夭折的險境
你呀,你離不開群體,也耐不住孤寂
跟我一樣,在尷尬的陷阱里顫抖著身體
熱衷于心肺全無的游戲
持久的脆弱,產(chǎn)生無邊的恐懼
持久的強大,產(chǎn)生無邊的恐懼
持久的沉默,照樣在劫難逃那無邊的口袋
這首詩寫給恐懼中誕生的長城和噴嚏
虛假獻身于無,真實獻身于無
一個噴嚏,多少尸骨在成長,在堆砌
虛無的東西
一顆結(jié)滿果子的樹,到了秋天
果子已經(jīng)熟透,它們卻是酸的
它們是酸的,它們卻在爛掉
我的心中再也沒有牽掛
我的船已經(jīng)穿底,它只能繼續(xù)前進
我的車壞了車輪,它還要繼續(xù)向前
我的電話停了,它仍然在和世界通話
我的心消失,所以它只向著
一切虛無的東西
一棵結(jié)滿果子的樹到了秋天
它快要載不動,它快要連根扭斷
一棵結(jié)滿果子的樹
即使結(jié)滿爛果子
即使它會因此而連根扭斷
它也要結(jié)果
一十五只吊桶
一只吊桶上去
一只吊桶下來
一十五只吊桶在井里
七上八下
我的井里還有一十五個人
他們是愛我的,和吊桶一樣,
他們有著相同的面孔,朝我擠眉弄眼
并報以微笑:嗨,兄弟
他們的鼻子嘴臉和耳朵,整齊大方
在頭頂下有序地排列
可他們的嘴巴,張開又合上
在背地里也這樣愛我:嘿,白癡
一十五只吊桶
或一十五個人,都如此愛我
猶如我愛著水上的火焰
孩提時站在水缸前
我把一只茄子摁在水中
又把一只茄子摁在水中
我可憐的小手,從水中抽出
試圖將其他的也摁下
先前摁下的茄子
卻又浮上了水面
我反復(fù)著,忙碌,喘氣
一心撲在火焰上
歉意是永遠的
這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時代要求
向一個傷心的父親致敬
向一個窮其一生努力,如今身骨已老朽
竟生產(chǎn)一個不肖的兒子的父親表達應(yīng)有的問慰
歉意是永遠的
猶豫在乳房的草地滾打
獲得無敵的經(jīng)驗的父親曾獲得過生產(chǎn)的獎賞
但一個傷心父親的歉意不能懷疑
半死不活地生下一個兒叫地主
半死不活地生下一個兒叫打手
半死不活地生下一個兒在狂吠
可這個半死不活的父親的禮敬又怎能懷疑
他在身經(jīng)百戰(zhàn)地戀愛
在雪地里生下雪蓮
在黑地里生下黑蓮
在丟魂落魄時結(jié)出疔瘡的果實
廣闊出租的土地上曾豐收大米和土豆
卻喂不飽摧城的幽靈和嘔吐的腸胃
狂吠是必要的
大打出手是必要的
做一個地主是兒子畢生的疾病
由于豐盛的倉庫已成為干癟的乳房
由于半死不活的植物曾在那里深情地瘋長
當(dāng)寬恕走上罪惡的路,恐龍便已絕跡
毛毛蟲又爬在了大象的背上
它在吐絲,在纏繞,它要做一個雛兒
把大便拉在父親的頭上
尤其對一個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人
寬恕愛情更是傷心欲絕的罪惡
責(zé)任編輯潘煥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