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扯生死

王　沖

關(guān)于生死，這是兩個秘密。怎樣的出生，對本人而言那只是過去的事情：于現(xiàn)在，即便是孩子的父母。那也是他人的事。關(guān)于生，父親的感受如何也趕不上孩子的母親，但母親的感受無論多么驚心動魄也不能替代嬰兒的感受。可是人在剛生下時沒有語言能力，不能確切地表達，等學(xué)會表達了。那一切也都忘了。所以生的感覺是一個明明白白的秘密，包括本人，每一個存世的人。都是當(dāng)事者。這個秘密的答案就在我們自己的體內(nèi)，我們沒法去問別人。生已然過去，而死不同，人們總是想得更多一些。因為這是每個人的將來。嚴(yán)格來講死的感覺不是秘密，人人都會知道，之所以有神秘是我們想提前知道，卻又不愿意為此提前死去。從死而復(fù)生者嘴里探出的感覺總是不那么可信，畢竟他們沒有真的死去。瀕死竟被講述得如此美妙，多少令人心悸?？磱雰捍罂薜臉幼踊蛟S是真的。不過我以為與生相比，人死的感覺是各有不同的，畢竟就方式而言，死要比生豐富得多。真正死亡的感覺大家都會知道，卻沒機會交流?；蛟S有。

以上這段文字是我在一個小說里寫出來的，擱在那個小說里顯得矯情，就剪下來沒用。不過寫的時候頗為真誠。也是浮想聯(lián)翩。有“裁云塑駒行夜路”的意思。沒頭沒腦地亂闖了很久，害得那個小說停滯了好多天。如今小說基本也就那個樣子了，不妨閑扯一下那些胡思亂想吧。

記得，我先是感嘆了一陣子宗教的偉大，宗教給信教徒之生命的前后兩端各畫了一扇門。不管是真的假的，總歸是告訴你一個個體生命來自何方歸往何處，對你有了一個交代。哪怕是那扇光彩絢麗的門的后面只是一堵黑洞洞的墻，信徒總算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門。

唯物者眼中的過去和將來肯定是更為客觀的，他們可以從化石和古墓中看到同類是如何一步步進化到現(xiàn)代的，也可以從過去的規(guī)律和現(xiàn)在的發(fā)現(xiàn)，設(shè)想同類將來的樣子?？蓡栴}是這些“客觀的過去和將來跟個體生命的生死并無直接的關(guān)系，也就是說沒一扇屬于自己的門。可以說唯物的直接告訴了你：那門不存在!也就意味著如果你在生活中感到犧牲時，是在為這個世界或說為他人的付出。然而唯物世界的原則是每個人都是可有可無的。于是任何人過分投入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都會產(chǎn)生滑稽的效果。

現(xiàn)代人的生活節(jié)奏變快了，我個人的經(jīng)驗是這樣的：從小就盼著2000年的到來，因為政治教科書上告訴我們到時候我們就實現(xiàn)了“四個現(xiàn)代化”，照我當(dāng)時的理解是會有一個突然的變化，實際上自然是沒有的。但也絕沒想到世紀(jì)之交過得如此稀松平常，更沒想到的是從此以后鐘表像提了速，一轉(zhuǎn)眼8年了，別說它了。以前過年時，人們見面會問個新年好，現(xiàn)在都不好意思問了，因為好象上禮拜剛問過。個體生命在唯物的世界里實在太短促了，宗教能給你那條小小的線段兩端畫些虛線，而且似乎是無盡的。于是問題就在宗教中解決了，也只能在其之內(nèi)感覺問題解決了?；蛘f成了宗教信徒，這個問題就不存在了。也好。這就有了進入哪個宗教的問題。有些人一出生，他的民族或家庭，就給他安排好了此生要成為什么宗教的信徒，那倒也省事。像我這樣的就有點麻煩。父母都是共產(chǎn)黨員，他們都唯物。再上輩子的倒不都是共產(chǎn)黨員，記得老家的土墻上還貼著神像，七十二全神。儒釋道，相濡以沫。合轍祖輩兒什么都信，也就是什么都不信。前不久，一位親人過周年，我去了。在墳前?；钪藶樗廊サ娜藴?zhǔn)備的可真周全，洋房汽車不算，連打點關(guān)節(jié)的買路錢都有?？梢娫诨钊说难劾?，另一個世界和這個世界沒什么不同。那又何必多死一舉呢?他們就是什么都信的人，也是什么都不信的人。他們其實只相信生活的規(guī)則。

宗教信徒不能什么都信，只能選擇一扇門。站在琳瑯滿目的各類宗教外面，真像站在超市里的自選架前無所適從?？纯串a(chǎn)品說明有點相似，看看它們之間的關(guān)系，就會發(fā)現(xiàn)，宗教在人間已經(jīng)和神沒多大關(guān)系了。一點也不超脫，生活呈現(xiàn)的弊端它一應(yīng)俱全。正如卡夫卡所言：宗教如同人一樣失敗。如果一個人不愿遵從生活規(guī)則，又難以投入神的懷抱。那只能像加繆筆下的莫爾索那樣倍感生活的荒謬，如果沒有他那樣抗?fàn)幍挠職?，就會連他那點幸福也感受不到。只能在屈辱的自嘲中茍活。

扯得太遠了。開頭那段文字的重點只是生死的一瞬間。對，是一瞬間。我們就是生活在一瞬之中的，想想前一秒已逝去，后一秒還沒到來。我們彼此之所以認(rèn)識，那是我們有共通記憶。我們是靠可以共通的記憶相處的。一旦不通，順暢的生活就有了瑕疵。比如借你錢的人忘了這回事。宗教的沖突就是記憶不能共通所致。當(dāng)然，和記憶相應(yīng)的忘卻亦是如此，無論故意還是無意，只要大家約好了，生活也會一樣順暢。我們對待生死就是這樣，大家約好了不去講它。雖然它對我們的個體生命是那么重要。我們不想它，雖然生活中照樣發(fā)生，但都是以別人的事出現(xiàn)的。生死這種問題對于生活中的人而言只是別人給自己帶來的瑣事。若生死只是瑣事，您不覺得荒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