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引

葉雪松

一

廣佑寺是這座古城里非常著名的佛教圣地,寺旁一座古塔更是久負(fù)盛名。塔從寺名,故叫廣佑寺塔。葉彌從山東一路欣賞美景到這里,怎能錯過這座歷經(jīng)幾百年風(fēng)雨不倒的古塔?傳說,這座塔是金世祖完顏雍給其母李氏所建,此番孝心隨這古塔在民間流傳幾百年。

葉彌剛走到寺廟大門口,就見兩個大漢架著一個姑娘從寺廟里大步走出來,一直走到一個俊朗的中年人面前,其中一個大漢那個中年人說:“大哥,你看上的就是這個妞吧?我剛才看她有點(diǎn)像你房里掛著的那個女人像,我倆就把她帶出來了!”

乾坤朗朗,竟然有人敢在佛門圣地強(qiáng)搶民女?此時,只見又從寺廟里奔出幾個老媽丫鬟,一個個哭天搶地,奔到兩個大漢跟前就跪下哭喊:“求求你們,放過我家小姐吧,我家小姐還是未出閣的姑娘哪!”

“呸!胡說八道什么,不是姑娘我們還不搶呢!”一個大漢對著離他最近的那個老媽子就是一腳。這一腳可不輕,老媽子滾出去老遠(yuǎn),頭一歪就昏過去了。那位被搶的姑娘一看,也嚇得昏過去了。葉彌實(shí)在看不下去了,走過去對那個中年人一拱手:“這位仁兄,還望高抬貴手,放過人家吧?！?/p>

還沒等中年人開口,一個大漢撇下姑娘,過來沖葉彌就是一拳:“有你什么事?給我——”

話沒說完,人就飛出去了。雖說是個東北大漢,卻還是跟剛才那個被踢的老媽子一樣,滾出去老遠(yuǎn)。另外那個大漢一見,有點(diǎn)膽虛,對那個中年人說:“大哥,你還不出手?我們兄弟都給人欺負(fù)了!”

那個中年人一見這情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一閃身,直奔葉彌而去。

三拳兩腳,勝負(fù)已分。那個中年人先收回手去,對葉彌恭恭敬敬地一抱拳:“仁兄好功夫,在下是本地武威鏢局的總鏢頭邱天洪,不知仁兄高姓大名?”

葉彌也抱拳說:“不敢,原來是冷面郎君邱天洪。今日一見,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啊?！?/p>

邱天洪臉一紅,回頭看看自己那兩個兄弟,還有那個已經(jīng)癱在地上的姑娘,轉(zhuǎn)回頭來對葉彌又是一抱拳:“仁兄不知,在下十五年前與一位姑娘有過婚約,怎奈天不遂人愿,結(jié)婚之前,她就生了重病,最后……后來,我將她的畫像掛在房內(nèi),睹物思人。我這兩個兄弟也是魯莽,見人家姑娘長得像她就非擄來。還沒等我有機(jī)會開口,仁兄就出手了?！?/p>

葉彌一聽,也有些不好意思,連忙擺手,扭頭就走了。

當(dāng)天晚上,葉彌投宿在遼陽府悅來客棧,剛安頓好,忽聽有人拍打房門,伙計笑吟吟走進(jìn)來道:“客官,您可姓葉?”

葉彌道:“對,我是姓葉。小二哥,有什么事兒?”

伙計將一封信遞給葉彌:“剛才,一位戴草帽的漢子讓我將這封信交給您?！?/p>

葉彌忙問小二:“那人長什么模樣?”

小二回憶了一下道:“沒有看清來人的容貌?！?/p>

葉彌點(diǎn)點(diǎn)頭,小二關(guān)門離開,葉彌打開書信一看,上面只有一首詩:“俠影萍蹤跡難找,江湖虛實(shí)屬縹緲,欲知螳螂身后雀,廣寧城中見分曉?！?/p>

葉彌一驚,自己此次之行一路上并沒有惹人注意,江湖上也絕少有人知道他的行蹤。 這信是何人而寫,這四句詩又有何意呢?

一夜過去,第二天一早,葉彌買了一匹上好的馬,上馬直奔廣寧而去。

二

遼陽距廣寧不過二百里之遙,天剛擦黑,葉彌便到了廣寧。這廣寧城高壕深,人煙稠密,真不愧是塞北第一雄關(guān)。

進(jìn)了城,葉彌隨便找了家客棧坐下吃了晚飯。吃飽喝足,他就定了一間客房。店掌柜收了銀子,叫店小二引葉彌到樓上左數(shù)第三間客房。店小二答應(yīng)一聲,直接帶葉彌上了樓,到了左數(shù)第三間客房,店小二站住了腳,推開門,對葉彌說:“客官,這間屋剛剛收拾過,您歇吧,有什么事吩咐便是?！?/p>

葉彌點(diǎn)點(diǎn)頭,自己進(jìn)了屋子。

樓下,店掌柜見店小二帶葉彌走了,轉(zhuǎn)身沖里間喊了一聲,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走了出來,店掌柜小聲地在男孩耳邊叮囑了幾句,男孩便出了門……

葉彌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就翻出那封信看了起來。思來想去,他還是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突然,房門口一個聲音傳來:“葉公子,兄弟是三變堂的,受我家堂主之命特來請少俠過府一敘?！比~彌站起身推開門,那個人還在,手里拿著一張大紅燙金請柬。

葉彌看了看請柬,果然是三變堂。葉彌曾聽說過,關(guān)東有九派十八堂,其中就有這三變堂。據(jù)說,堂主柳殘陽曾以一雙鐵掌縱橫天下,在綠林中頗有聲望,十幾年前不知怎么就成了名門正派的掌門了。

難道是三變堂故意引自己過來的?自己與江湖上的人交往甚少,三變堂找自己干什么呢?想到此,他便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跟兄臺走一趟?！倍顺隽丝蜅?走了沒多久,一座院落閃現(xiàn)在眼前,那個送請柬的人道:“少俠稍候,我去通稟堂主一聲。”

少頃,那個人又回來了,帶葉彌進(jìn)去。一路走到廳堂,這廳堂燈火通明,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左右兩邊各站了兩個丫鬟。那少女面如凝霜,渾身上下透著空靈之美。只見少女輕啟朱唇,軟綿綿地說:“深夜冒昧請公子來此一敘,若有打擾,還請公子原諒?！?/p>

旁邊一個丫鬟站出來道:“葉少俠,這位就是我們堂主柳若嬋?！?/p>

葉彌心里說:原來柳殘陽已經(jīng)不是堂主了,由他的女兒繼承堂主之位。他對柳若嬋一抱拳:“葉彌見過柳堂主,不知堂主深夜叫我前來,所為何事?”

柳若嬋道:“今日專請公子來是想讓公子看一樣?xùn)|西?！闭f罷擺了擺手,只見兩個手下合力將一個東西抬上了大堂,放在地上。

柳若嬋一指那個東西,說:“葉公子,這就是了?！?/p>

葉彌走過去,伸手掀開東西上的白布,頓時吃了一驚!原來,那竟是一具尸體!死者全身上下只有一個傷口,就是脖子上那一道劍傷。葉彌不由得仔細(xì)看了看那個傷口,看過之后,他更是一驚,他心里叫一聲“不好!”,但是已經(jīng)晚了,一只大網(wǎng)從天而降,想躲是來不及了。

大網(wǎng)網(wǎng)住了葉彌,柳若嬋道:“這個人是我堂中第一護(hù)法,人稱逍遙公子林中雄,今夜被人殺死在街頭。廣寧境內(nèi)絕無人能如此輕松地取得了他的性命。我派人四處打探,今日只有你這一個高手從外地而來?！?/p>

葉彌辯解:“姑娘說我殺了林中雄,證據(jù)何在?就算我今日剛到廣寧,也不能就這樣輕易為之。”

“證據(jù)?林叔叔喉嚨上的劍傷就是證據(jù)。你剛才不也看見了?江湖上也只有你‘影無痕有如此鋒利的寶劍!”

葉彌道:“柳姑娘,江湖上鋒利的寶劍何止我葉某一個人有?”

柳若嬋道:“好,這也說得通。我再問一句,葉公子,你可知道今天早上武威鏢局的邱天洪也暴尸街頭,死狀跟林中雄一模一樣?”

“什么,邱天洪死了?”葉彌吃了一驚,昨天在廣佑寺前那一幕還在眼前,怎么會……

“葉公子,”柳若嬋微微冷笑,“別裝了,昨天你不是還在廣佑寺前與邱天洪交過手嘛。”

葉彌知道自己百口莫辯,他昨天與邱天洪在寺廟前交過手,今天一大早就離開遼陽,傍晚到了廣寧,這兩個地方都死了人,而且死狀相同。突然,他想到了那個寫信的神秘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他一時搞不清楚。

柳若嬋冷笑道:“既然你不承認(rèn)人是你所殺,那好,你就在這軟網(wǎng)之中委屈一段時日,什么時候抓到了真兇,再放你出去吧。這屋里機(jī)關(guān)重重,逃是逃不出去了。還有,這網(wǎng)很軟,舒服得很哪?！?/p>

柳若嬋帶著人走了,只留下十幾個人守著。燈光通明的廳堂一下子就暗了。葉彌的心里也是一團(tuán)亂麻。

三

四更天,一個黑影閃過,葉彌一驚,還沒看清來人,看守葉彌的那十幾個人便紛紛斃命。那個黑影殺完人后,向葉彌扔來一個東西。葉彌下意識地一躲,那東西還是輕輕砸在了他的身上,之后掉在了地上?；鸸庖婚W,軟網(wǎng)被燒開了一個豁口,葉彌縱身得以脫身。這當(dāng)口兒,廳堂后面腳步聲響,顯然是柳若嬋帶著人來了。

只聽一個叫丫鬟道:“堂主的心腸也太好了,還給他準(zhǔn)備了上好的飯菜,依我說,餓他三天三夜看他認(rèn)不認(rèn)賬!”

柳若嬋道:“咱們總不能連飯都不給人家吃吧!”

那個黑影一閃,早就跳出院外。

主仆幾個人走到廳堂,掌燈的丫鬟驚叫一聲:“堂主,不好!”

柳若嬋一看,那十幾個守衛(wèi)都橫尸地上。柳若蟬趕緊讓人把燈點(diǎn)上,再探身看看那些死尸,個個咽喉處均刺入一支三寸許的柳葉飛刀。柳若嬋問:“葉彌人呢?”

丫鬟綺綠驚叫道:“堂主,網(wǎng)破了,葉彌他跑了。”

“誰說我跑了?”葉彌笑呵呵地站在廳堂一角說。剛才這么多人竟然沒人注意到他。柳若嬋擔(dān)心葉彌逃跑,拔出背上的長劍,縱身向葉彌刺來。葉彌也抽出腰中的軟劍,輕輕撥開柳若嬋的劍左掌貫力,一掌拍向柳若嬋的左肩,右手的劍同時襲向柳若嬋持劍的右腕。柳若嬋見勢不妙,只好撤劍自保。這當(dāng)口兒,葉彌縱身掠到室外,柳若嬋率眾丫鬟將葉彌圍在中間。

“公子好功夫,本姑娘今天倒要好好領(lǐng)教!”柳若嬋縱身躍起,劍光一閃,直逼葉彌咽喉。

葉彌長劍直點(diǎn)柳若嬋的左肋,以牙還牙,搶先快攻。柳若嬋身隨劍轉(zhuǎn),擋住了葉彌這一劍,長劍刺向葉彌的右肋。

柳若嬋連攻十?dāng)?shù)招,見一真沒傷到葉彌,便劍招突變,一下子攻出七劍。劍尖吞吐宛若金蛇狂舞!葉彌贊嘆的同時,使劍將七劍一一震偏,柳若嬋手腕發(fā)麻,退了數(shù)步。

劍光閃爍,葉彌已飄出丈外,笑道:“姑娘好本領(lǐng),在下認(rèn)輸便是。”

柳若嬋呆在原地,沒有言語,低頭看著自己左胸衣服上的一個劍孔。

此時,忽聽有人笑道:“少俠好功夫!”

眾人一愣,一個蒙面人突然出現(xiàn)在面前。蒙面人走到柳若嬋跟前道:“丫頭,聽我一句,葉少俠絕非奸猾之人。何況,剛才那一仗,你已輸了?！泵擅嫒擞謱θ~彌道:“你不承認(rèn)邱天洪和林中雄是你所殺, 可若蟬的猜測現(xiàn)在看來也沒什么錯。不如這樣,如果你能在限期之內(nèi)找出真兇,便可證明你不是兇手。”

“多謝前輩指點(diǎn),不知前輩尊姓大名?！比~彌施禮道。

蒙面人朗聲道:“老夫乃山野村夫,但也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如少俠能找出真兇,那是最好不過了?！?/p>

葉彌見所說正合他意,便道:“不知柳姑娘意下如何?”

蒙面人走到柳若嬋面前道:“葉少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我看就依老夫之言,十日為限如何?”

柳若嬋道:“都是您來瞎攪和,好吧,既然這樣,就依您,十日為限?！?/p>

蒙面人哈哈大笑,縱身一躍,轉(zhuǎn)瞬間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看來,蒙面人和三變堂的關(guān)系很不一般,要不然以柳若嬋的秉性,怎么會對一個蒙面人言聽計從?如果照此來推理,殺死守衛(wèi)的另有其人,那人又會是誰呢?

就在葉彌百思不得其解之時,柳若嬋一改剛才的冷若冰霜,笑道:“我想公子也是守信之人吧?”

葉彌抱拳拱手道:“葉某為人,向來以信用為先,如果十日內(nèi)對姑娘還沒有個交代,任憑姑娘發(fā)落?！?/p>

柳若嬋道:“冒犯之處還望公子見諒。送客?！?/p>

在丫鬟的引領(lǐng)下,葉彌離開了三變堂。望著那厚重的大門,葉彌總算舒了一口氣。

葉彌正往前走,忽見前面有人影一閃而過,葉彌趕緊拔腿便追。追著追著,那人躍入一座大宅院就不見了。葉彌停下仔細(xì)觀看,這所宅院燈光閃爍,不時從里面?zhèn)鱽砀栉柚暋Ｋ桓逸p舉妄動,只得繞到正門去看個究竟。

四

葉彌繞到正門,抬頭一看,原來是家妓院,叫“萬花樓”。葉彌想,那人引他到這風(fēng)月場干什么?他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決定進(jìn)去看看。

這萬花樓真是熱鬧,歌舞聲不斷。把門的伙計一見來了個風(fēng)流倜儻的少年郎,忙點(diǎn)頭哈腰迎了上來:“客官,您里邊請?！苯又殖吨ぷ記_里邊喊道:“來貴客了!”

老鴇一聽,晃著肥胖的身子一步三搖迎上來:“貴客臨門呀!這位公子,晚上想找哪位姑娘作陪呀?”

葉彌有點(diǎn)不好意思,說:“您費(fèi)心了,我初來乍到,想先坐下喝一會兒茶?！?/p>

老鴇賠著笑臉兒道:“公子,過一會兒我們這兒要表演繩技,那演繩技的如煙姑娘可美得不得了啊?！崩哮d一笑,讓伙計在天井處給葉彌騰出一張桌子來。

這時,客人們不斷涌入了天井。葉彌抬頭一看,只見三樓的天井廊柱上拴了一根碗口粗細(xì)的繩子,老鴇這才沖著樓上喊道:“如煙,該出場了,客人們都等急了?！?/p>

老鴇話音一落,眾人掌聲四起。只見從四樓的一間屋子里走出一位絕色佳人來。

老鴇向眾人介紹道:“如煙姑娘不但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且還有一樣拿手的絕活。想開眼的話,每人須付紋銀十兩?！?/p>

兩個伙計,一人端著個銅盤,一人拎只口袋,繞著圈子在眾人面前收著銀兩。一會兒下來,都裝了個滿滿當(dāng)當(dāng)。

老 鴇這才吩咐:“開場!”

只見如煙身輕如燕,縱身一躍跳上繩索,好似柔風(fēng)擺柳,時后時前,忽上忽下,緊接著一個“倒掛金鉤”,引得眾人一陣叫好,紛紛將銀子扔到場內(nèi)。

“姑娘好身手!”話音剛落,三樓的看臺躍出一人,如貍貓一般落在繩索之上。

那人一看就是喝多了酒,沖如煙不懷好意地笑道:“在下與姑娘一起樂樂如何?”

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老鴇也面露難色,道:“溫公子,我們?nèi)鐭煿媚锊欢?guī)矩,還請公子先下來,我找秋菊陪您?！?/p>

眾人竊竊私語,葉彌輕聲問一旁的中年人:“大哥,這個人是誰?怎么如此狂妄?”

中年人小聲說:“兄弟,這個人你都不知道呀?他是本地青龍幫幫主溫碧華的兒子溫寶升呀?！?/p>

葉彌聽說過,關(guān)東九派十八堂里就有青龍幫,溫碧華有一手金剛指的好功夫,和柳殘陽并稱“關(guān)東二鬼”,十多年前兩人一同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據(jù)說,當(dāng)年溫碧華家徒四壁,后來不知怎么就成了廣寧第一富家。

哪知溫寶升并不理會老鴇,哈哈大笑道:“本公子就想跟如煙姑娘玩玩,只要你張嘴,多少銀子都成?！?/p>

溫寶升說完,雙腳一點(diǎn),向如煙撲來,身法快得驚人。如煙嚇得花容失色,腳下一顫,差點(diǎn)兒從繩索上掉下來。溫寶升趁勢一把將如煙摟在懷中。

如煙掙脫不成,厲聲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本公子就是想和你玩玩。如果你服侍得好,我就收你做我的第七房姨太太?！?/p>

話音剛落,如煙就扇了他一巴掌,溫寶升捂著臉惡狠狠地道:“你竟敢出手打本公子,看看我怎么收拾你!”說罷,伸手就打。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yù)告:葉彌無故卷入兩起殺人案中,為了洗脫罪名,他只能親自找出真兇。剛出虎口,又入龍?zhí)?接下來等待他的又是什么呢?請看下期長篇連載《丹青引(長篇連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