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民
忙里偷閑,也要做做“思想工作”
云南是中國西南的邊境省份,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20世紀五六十年代,這里是中國通往亞非許多國家的主要空中通道。周恩來總理、陳毅外長出訪,經(jīng)常路過昆明,在昆明小憩數(shù)日。在這期間,周恩來仍是日理萬機,來自北京的電報、電話仍日夜不斷。為了消除疲勞,周恩來和陳毅有時也忙里偷閑,找機會讓自己輕松一下。周恩來喜歡喝酒,但絕不多喝,吃飯時喝兩三杯茅臺就不再喝了。他也喜歡跳交誼舞,看文藝節(jié)目。跳舞時他邊跳邊和舞伴聊天,從中了解到不少普通干部群眾的思想、生活情況和具體困難。休息時,他又抓緊時間和省里的領導干部談問題。舞場成了他的又一個辦公室。
周恩來喜歡唱革命歌曲?!陡璩缮健贰ⅰ渡鐔T都是向陽花》、《社會主義好》等許多歌曲他都會唱。有一次,周恩來來昆明時,電影《洪湖赤衛(wèi)隊》剛上映不久,可他已經(jīng)會唱《洪湖水,浪打浪》和《手拿碟兒敲起來》這兩首插曲了。舞會上,只要文工團團員們演唱的歌他會唱,他就要走上去,邊雙手擊拍邊和他們一起唱。每到此時,全場總是歡呼雀躍,領袖和群眾打成一片。周恩來禮貌待人,與人握手時,總是兩眼注視著對方,以示真誠和對對方的尊重。無論誰為他辦了什么事,即便是服務員為他送來茶水,他都要輕輕說聲“謝謝”。每次舞會,他都要主動邀請參加舞會的每一位女同志跳舞,從不遺漏誰。有時眼看時間來不及了,在奏最后幾支舞曲時,一支舞曲他要先后邀請四五人跳。
當周恩來與一些官員夫人跳舞時,除了了解情況,有時還要通過跳舞和對方交談,做做“思想工作”。周恩來、陳毅訪問亞非歐14國回來之后,那天晚上有舞會。外交部副部長黃鎮(zhèn)的夫人朱霖進去剛坐下,周恩來就朝她走來,第一個邀請她跳舞。朱霖有心事,步子有點亂。周恩來感到奇怪,就看了她一眼。朱霖對周恩來說:“總理,怎么又讓我們出去?”朱霖和黃鎮(zhèn)大使已在匈牙利、印尼等國呆了多年,剛在國內(nèi)呆了還不到三年,又要到法國去,孩子們的教育和生活都成了問題,朱霖有些想不通。外交部長陳毅也舍不得黃鎮(zhèn)離開自己。陳毅曾打算去向周恩來說情,將黃鎮(zhèn)留下。但陳毅走到半路又停了下來,說:“哎呀,我可是在總理面前表了態(tài),說舍得……”想了想,還是朝前走:“不管它,我們權當是總理的參謀,參謀還有三次建議權呢?!钡@次周恩來不同意陳毅的請求:“已確定的事不要變了?!秉S鎮(zhèn)還是要帶朱霖去剛同中國建交的法國任大使。
周恩來邊和朱霖跳舞邊和她交談,并說:“外交人員嘛,應該四海為家,‘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p>
“我不想出去了。”朱霖說。
周恩來不再說話,眼睛望著空空的地方。
朱霖心想:不好,總理不理我了。第一支曲子結束,周恩來把朱霖送回原位,臉上也沒有什么表情。朱霖趕忙說:“好,我就聽總理的話,當大使夫人去?!?/p>
周恩來頓時咯咯地笑了。
工作之外,盡顯常人常態(tài)
陳毅坦蕩直率,瀟灑幽默,不拘小節(jié),不講客套,他的軼事、趣事很多。他是四川人,對川菜自然情有獨鐘。云南省委書記閻紅彥家的四川籍廚師做得一手好川菜,特別是腌臘肉,是絕活。周恩來、陳毅去閻家吃過一頓飯后,陳毅贊不絕口。以后他再到昆明,只要閻紅彥沒有發(fā)出邀請,他就會說:“閻紅彥,明天我去你家看你?!遍惣t彥當然能領會這句話的潛臺詞,趕忙讓夫人安排,并且每次都讓秦基偉作陪。這種家庭宴請其實很簡單,就吃點臘肉、臘口條、臘耳朵等臘味和三四個四川家常菜。因為合口味,陳毅每次都吃得很高興。
周恩來、陳毅也到秦基偉家里吃過一頓飯。那是1964年春天,朝鮮人民軍一位高級領導人來昆明養(yǎng)病,軍委責成秦基偉負責接待。不久,周恩來、陳毅出國訪問,路經(jīng)昆明。他們?nèi)タ赐顺r客人后提出要請他吃頓飯,并決定由秦出面設家宴,他們兩位出席,這樣氣氛顯得更親切些。這樣的宴會非同尋常,秦基偉全家自然認真準備,不想宴席上最受陳毅稱贊的菜肴竟是按秦基偉湖北老家的口味做的農(nóng)家菜肉丁湯。
陳毅愛看戲。有一回到昆明,在舞會上他咬著秦基偉的耳邊嘀咕:“老兄,你不要光讓我們跳舞,給我演兩出小戲嘛!”秦基偉問:“老總,你愛看什么戲呢?”陳毅說:“這就不用問我了,你自己考慮吧!”又說:“你被打倒了沒關系,我要被打倒了影響大,你安排小戲給我看,責任你自己負。”秦基偉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明白陳毅是想看舊戲。當時正是“文革”前戲劇革命時期,那些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劇目被改得不倫不類,很殺風景。而且,演一些傳統(tǒng)戲是要擔風險的。后來秦基偉同閻紅彥商量,大著膽子安排了三個折子戲,一折新戲做掩護,兩折老戲走過場,陳毅比較滿意。
因為接待任務,昆明軍區(qū)的領導逐漸與周恩來、陳毅熟悉了,從開始的拘謹變得隨意多了。有一次,周恩來和陳毅出國訪問前夕,周恩來問負責飛行指揮的昆明軍區(qū)空軍指揮所主任(即后來的昆明軍區(qū)空軍司令員)劉懋功:“劉懋功同志,你看明天的天氣怎么樣?能起飛嗎?”劉懋功說:“明天是晴天,沒有問題?!标愐憧粗巴怅幊脸恋奶炜照f:“天這么陰,明天會下雨嗎?”劉懋功說:“不會!”劉懋功拿著氣象圖按氣象學的理論向他們作了分析,并介紹了云南氣候的特點,說明自己的依據(jù)。第二天果然萬里無云,藍天如洗。周恩來和陳毅高興地說:“好天氣!你說的不錯。”
在工作之外,陳毅經(jīng)常說話口無遮攔,海闊天空。1963年12月,他應邀參加肯尼亞獨立慶典,出國前在昆明停留。劉懋功去匯報專機準備情況時,他問道:“劉懋功,我如果從空中掉下來,你是否知道?”劉懋功連忙說:“陳老總,您不敢這樣說!”陳毅坦然地笑道:“那有什么關系,咱們共產(chǎn)黨人不講迷信。你說說你能不能知道?!眲⒄f當然知道,并告訴他:“我們這里有一個全國唯一的對空大功率電臺,哪怕飛機停在巴黎機場,也可以暢通無阻地進行聯(lián)絡。我們還可以通過電臺定向儀隨時測出飛機的飛行方位和距離?!标愐愀吲d起來:“噢,很先進呦!”第二天,劉懋功去送行握別時,陳毅開玩笑地對他說:“我這條老命就交給你了!”
陳毅從肯尼亞返回昆明后,接著要隨周恩來訪問亞非歐14國。下飛機后,他要劉懋功陪他一起散步。走到停放里-2飛機的位置旁,他指著里-2飛機說:“明天我去一趟西雙版納,就坐這架飛機,你不要向空軍報告。”劉懋功一聽嚇了一跳。送陳毅到賓館后,劉懋功越想越不安:里-2型飛機比較陳舊,比較小,性能也差一些,送陳毅太冒險了。他立即向空軍匯報了情況。值班的副參謀長告訴他,送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書記兼成都軍區(qū)第一政委李井泉回四川的一架伊爾-14飛機(當時空軍最好的客機)正在成都,可以馬上命令該機飛往昆明,供陳毅使用。飛機到后,劉懋功立即帶上專機保障組人員連夜檢查保養(yǎng),確保沒有問題了,才放下心來。第二天早晨,陳毅來到機場,見是一架大飛機,驚奇地問劉:“怎么,你向北京報告了?”劉懋功說:“陳老總,我要對您負責,空軍也要對您負責呀!”
陳毅從西雙版納回到思茅時,思茅地委的同志請他給當?shù)馗刹孔鲊H形勢報告,他爽快地答應了。當陳毅講到一半時,秘書上了講臺,伏在他耳邊悄悄地說:“周總理的飛機已經(jīng)從上海起飛,下午就要到昆明了。據(jù)報告,明天天氣不好,不能飛。咱們是不是馬上回去?”陳毅點了點頭,對聽報告的同志鞠了個躬,說:“實在對不起大家!我有個急事,馬上得回昆明,話講不完了。下次來思茅,我一定補上!”半個多小時后就回到了昆明。
在這回程的半個小時中,陳毅不是“坐”飛機,而是站在駕駛艙里看飛行員駕駛,津津有味地向副駕駛請教一些飛行中的問題。飛機降落后,陳毅走下舷梯,劉懋功看到兩名機組人員從機艙里抬下一個鐵絲籠子,里面裝著一條大蟒蛇,就批評他們說:“陳老總在飛機上,你們怎么敢放這種東西?”機組人員說:“這是西雙版納州公安處同志送給陳老總的?!眲㈨σ婈愐銢]有吭聲,也不好再說什么了。
快吃午飯的時候,昆明軍區(qū)的一位副參謀長給劉懋功打電話,讓他到軍區(qū)招待所去吃蛇肉。劉說他不吃那東西,就不去了吧。過了一會兒,那位同志又打來電話說:“不行,陳老總說了,你一定要來!”劉懋功只好去了。周恩來和軍區(qū)領導都在那里吃飯。蛇很大,所以做了幾樣菜,有清燉的,有紅燒的。陳毅又吃肉又喝湯,嘴里嘖嘖稱贊說:“好吃好吃,真鮮!”還用筷子夾了兩塊,放到劉懋功碗里,硬讓他吃,他只好嘗了一點。陳毅問:“味道怎么樣?好吃吧?”劉懋功是北方人,本無吃蛇肉的習慣,但面對熱情滿面的陳毅,只好說:“要不是你下命令,我是絕對不吃的!”陳毅聽了哈哈大笑。
坦對婚戀,“不能當妻子,卻能繼續(xù)成為朋友”
有一次,陳毅出國訪問回來,與代表團其他成員在賓館聯(lián)歡。張茜因擔心陳毅的身體,就勸他早些回來休息,以養(yǎng)足精神。陳毅也滿口答應。由于聯(lián)歡晚會散場很晚,陳毅直到凌晨2點才回去。張茜生氣了,一賭氣就將陳毅關在了門外。陳毅連連敲門也不開,便真動了肝火,他讓衛(wèi)士找來秘書,見面就嚷道:“離婚,離婚!”
周恩來知道后,便在第二天飯后請陳毅夫婦、羅瑞卿夫婦一同散步。這時,忽然有一只風箏在頭頂飄過。望著蔚藍的天空中悠悠飄蕩的風箏,周恩來微笑著走到張茜身邊,指著天空說:“張茜,我給你提個建議,你管陳老總,也要像放風箏,線頭在你手里,你要把線繩拉得不緊不松,如果線繃得太緊,‘嘣,線繩斷了,風箏就會飛了!”
旁邊的羅瑞卿夫婦不禁笑起來。張茜也馬上理解了周恩來的意思和一番好心,點頭稱是。
在昆明,周恩來透露了自己對待曾經(jīng)的戀人的態(tài)度。
1955年4月8日,周恩來和陳毅赴印尼參加亞非會議途經(jīng)昆明。周恩來利用這一機會,和陳毅一道,到云南大學會見了張若茗教授和她的丈夫楊堃,并一起共進午餐。據(jù)當年隨同周恩來的衛(wèi)士長成元功回憶:總理一見到張若茗就非常感慨地說:“多年不見了?!比缓笥终f:“我代表小超問若茗姐好?!笨偫磉€問她,想不想回北京工作。在較長時間的談話中,還談到他們當時一起鬧學潮、坐監(jiān)牢和在歐洲的一些事。
張若茗是五四運動時期的一名先驅者,也是周恩來的早期戰(zhàn)友。
1919年,周恩來他們在天津投身五四愛國運動時,鄧穎超只有15歲,還沒有到談情說愛的年齡,而且覺悟社組成時是主張獨身的。張若茗當時19歲,比周恩來小兩歲。據(jù)周恩來侄女周秉德回憶,七媽(指鄧穎超)曾對她說:“當時和我們在一起的張若茗,和你伯伯接觸比較多。當時我曾經(jīng)以為,如果你伯伯不堅持獨身主義的話,和她結合可能是最合適的了。我們周圍的人也都這么認為?!焙髞?周恩來與張若茗在愛情道路上分手,周恩來轉而寫信向鄧穎超求愛。
當周秉德自己在愛情方面遇到挫折,想聽聽周恩來對情人分手時的感受時,周恩來毫不隱諱地說:“當然不平靜。秉德,你已經(jīng)是個成年人了,你知道世界上男人與女人的關系,除了戀人,還有友情。不能當妻子,卻能繼續(xù)成為朋友嘛!就說張若茗,我們在天津是一塊坐過半年牢的,我了解她的人品。她自己放棄對革命的追求,但不等于她就一定站在敵人一邊,出賣我們,我們還可以是朋友。”
周恩來還告訴周秉德:“張若茗后來獲得了法國里昂中法大學的文學博士學位,1931年就與丈夫楊堃回國任教,起先在北平,后來到了云南大學中文系當教授。1955年4月我去印尼萬隆出席亞非會議,從昆明路過,我和陳毅還與張若茗夫婦見了面。你七媽還怪我沒與他們合個影,都是老朋友了嘛,看看他們現(xiàn)在什么樣兒了。”
1928年,周恩來從上海秘密赴莫斯科出席中共六大。當時國內(nèi)一片白色恐怖,他的行蹤高度保密,但途中仍被日本水上警察跟蹤盤查。他參加大會后返回國內(nèi)時,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繞道歐洲。周恩來到法國巴黎后去找了張若茗。他告訴她,他已經(jīng)和鄧穎超結婚,他代表鄧穎超問若茗姐好。張若茗告訴他,自己雖離開了革命隊伍,但決不出賣朋友和黨的秘密,仍然愿意做一個不是共產(chǎn)黨員的革命者,并表示要時時以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
20世紀50年代末,張若茗為了表示對黨的忠誠,把哪怕一閃而過的“私心雜念”也向黨交心,導致她被打成右派。在不堪忍受批判,不甘心自己成為革命叛徒的巨大心理壓力下,張若茗最后投水自殺?!拔母铩苯Y束后,在鄧穎超的親自過問下,張若茗得到平反,恢復了名譽,而那時她已去世20多年了。
共度難關,“搞這么多樓堂館所干什么”
1961年1月2日,周恩來率400多人的友好代表團訪問緬甸。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對外友好代表團。陳毅和夫人隨行。9日,陳毅到機場歡送先行回國的周恩來。
飛機仍在昆明停留。當時中國正處在三年經(jīng)濟困難時期,人民的生活相當艱苦。周恩來住進了招待所。看到周恩來比較勞累,云南省委和昆明軍區(qū)的領導同志想盡量把他的生活安排得好一些,但都被他制止了。周恩來一再叮囑秦基偉,不要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