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舒位詩集中人名解讀的兩個問題

李冬香

摘要：清人在作品中往往用人的字號，閱讀時難免出現(xiàn)錯訛。本文就舒位詩集中人名解讀出現(xiàn)誤解的兩個問題：“女床山人”和“稚川”的真實身份進行糾正。

關(guān)鍵詞：舒位詩集人名解讀“女床山人”“稚川”

舒位是活躍在乾嘉中后期的著名詩人，著有《瓶水齋詩集》，收詩二千多首。其交友廣泛，既有達官貴人又有布衣之士，對試題中出現(xiàn)的人名稍作統(tǒng)計，有一百八十多人。清人在作品中往往用人的字號，這對我們的閱讀帶來了一定，有時甚至?xí)`解。拜讀了陳訓(xùn)明先生的《舒位旅黔詩略論》(《貴州文史叢刊》，1985年第四期)和錢時霖先生的《舒位和茶》(《福建茶葉》，1996第3期)兩篇文章，我發(fā)現(xiàn)他們對舒位詩集中的人名解讀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一、關(guān)于“女床山人”

陳訓(xùn)明和錢時霖兩先生都將“女床山人”當(dāng)成舒位的一般詩友。陳訓(xùn)明在文中說：“當(dāng)他(舒位)住在邊遠閉塞的南籠時，就特別懷念遠在天涯的詩友。他在《小除日在興義作家書附寄女床山人》第四首中寫道：‘夏茸冬裘歲屢遷，越禽代馬性難便。別期已醒中山酒，歸興多隨下水船，靄靄慈云春一朵，漾瀠零雨話三年。相逢莫訝囊羞澀，詩價騰昂壓兩肩。最后兩句表露了詩人當(dāng)時的激越詩情和在山鄉(xiāng)創(chuàng)作驚世駭俗的奇妙詩篇的自信?！卞X時霖先生解讀《雪夜與女床山人話別》中作了這樣的注解：“女床山人，應(yīng)為女雙人民，清蔣仁之號，蔣仁，仁和人，字山堂，號香羅居士、女床山民，原名泰，字階明，布衣終身。精篆刻，尤工書，詩亦清雅、拔俗?！?/p>

據(jù)《杭州府志》(九)載，錢先生的注解有些瑕疵，蔣仁號為“吉羅居士”而不是“香羅居士”，字“階平”而不是“階明”。蔣仁既號為女床山人，又稱為女床山民，但女床山民比較常用。蔣仁生于1743年，卒于1795年，而《雪夜與女床山人話別》寫作時間大約為1795年冬，《小除日在興義作家書附寄女床山人》為1797年，此時女床山人蔣仁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由此推斷舒位詩中的女床山人應(yīng)該是另外一人，而不是蔣仁。

《瓶水齋詩集》中寫給女床山人的詩有《寄懷女床山人》(四首)、《雪夜與女床山人話別》(一首)、《呂城雪夜寄懷女床山人》(一首)、《女床山人書問寓居近味雜寫家書尾答之》(六首)、《小除日在興義作家書附寄女床山人》(四首)、《將抵長衫偶作絕句擬于寄書日寫付女床山人》(三首)，從詩題來看，寫給女床山人的詩附寄在家書中，可見舒位與女床山人關(guān)系非同一般。我們從所寫的詩歌內(nèi)容來分析就可知兩人的關(guān)系。

首先看詩集中寫給女床山人的第一首詩：

寄懷女床山人(四首之二)

傾城消息記秦樓，卻扇詩稱一顧羞。

最好風(fēng)光前四月，梅花燈下看梳頭。

據(jù)蔣敦復(fù)先生所作的詩注，詩人用“傾城”和“秦樓”兩典故來形容女床山人的容貌之美。由此可見，女床山人應(yīng)為女性而非男性?！皡s扇”一句寫出了結(jié)婚時女性特有的嬌羞。而后兩旬詩人回憶兩人的美好時光。

女床山人書問寓居近味雜寫家書尾答之

韻字紗題錦字書，燈花消息比如何。

歸期愁殺秋池漲。不憶鱸魚憶鯉魚。

詩中“錦字書”用了典故，指前秦蘇蕙寄給丈夫的織錦回文詩?！稌x書-列女傳·竇滔妻蘇氏》：“竇滔妻蘇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蘭。善屬文。滔，苻堅時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蘇氏思之，織錦為回文旋圖詩對贈滔。宛轉(zhuǎn)循環(huán)以讀之，詞甚凄惋?！鼻蹇咨腥巍短一ㄉ?寄扇》：“手帕兒包，頭繩兒繞，抵過錦字書多少?！贝嗽娭袘?yīng)特指女床山人寫給舒位的書信。到這里基本上可以確認(rèn)女床山人為舒位的妻子，而非詩友，更不可能使清之蔣仁，號為女床山人的布衣詩人。如果還有懷疑的話，我們可以體會《小除日在興義作家書附寄女床山人》：

自感將軍容揖客，浪傳夫婿覓封侯。

分明絕域從征者，到此依然筆未投。

詩人此時在詩中以夫婿直稱，并且向女床山人吐露自己沒有建立功業(yè)的苦悶?！跋喾昴犇倚邼?，詩價騰昂壓兩肩”表達就不是“詩人當(dāng)時的激越詩情和在山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驚世駭俗的奇妙詩篇的自信”，而是詩人面對妻子的愧疚之情，離別三年沒有掙到足夠的錢糧來奉養(yǎng)家中之老小，只能以創(chuàng)作的詩歌安慰妻子，不能不說是一種自嘲。

據(jù)同時代著名詩人王的《直橋寓館與姨母女床山人話舊，時鐵云先生松郡未歸，書來猶先生題封也》，試題中就明白地告之女床山人為其姨母。詩其一：

秋水人何達，梅花性愛弧。

手銘上皇鶴，心饜季鷹鱸。

別緒三秋葛，詩情九月租。

登堂人不見，膜扶拜倪迂。

詩中表達了未見見舒位的遺憾之情。詩其三則使與其姨母話舊：

同賃皋橋住，艱難各一家。

姨來鶴年月，甥老馬塍花。

骨肉摶沙聚，功名究竟茶。

牽船門外住，一住一天涯。

詩中向姨母女床山人傾訴了兩家的窘?jīng)r，慨嘆年華已逝。除此之外，王曇還在同題另一首詩中還作了詩注：“曇讀書外租夏峰先生邵郡學(xué)舍，時姨母年才十二。今忽忽三十年矣。”在《瓶水齋詩集》中王曇之名在試題中出現(xiàn)了41次，而且舒位寫給王曇的詩篇有九十多首?？梢娛嫖慌c王曇不僅是姻親關(guān)系，而且舒位寫給王曇的詩篇有九十多首?？梢娛嫖慌c王曇不僅是姻親關(guān)系，而且是志氣相投的詩友，王曇記錄的資料應(yīng)該是可信的。

二、關(guān)于“稚川”

錢時霖在《舒位和茶》一文中引用了《中復(fù)堂雪夜用東坡北臺韻同稚川作》：“花初散手纖纖，白戰(zhàn)曾傳號令咒。疑陣破除惟有酒，偏師刻劃到無鹽?？丈揭磺L(fēng)吹樹，老屋三弓月墮檐。莫訝酸寒成骨相，待植雙袖試茶尖?！弊髁巳缦伦ⅲ骸爸纱ǎ呵鍎⒆訅阎?。劉子壯：清黃岡人，字克酞，一字稚川。順治進士，授修撰，著有《屺思堂集》?！卞X時霖先生把“稚川”注解為“順治時進士劉子壯”，我認(rèn)為不妥。

首先從時間上考慮，就讓人匪夷所思。我們不用查找史料，憑一般的歷史常識就知道，歷經(jīng)了順治、康熙、雍正、乾隆中后期的人至少得有上百歲的壽年。如果使詩中用典，可以不受時間之局限，但試題中點明的時間雪夜，地點中復(fù)堂，人物稚川和詩人舒位，以及此詩的用韻，可以推斷稚川是與舒位年齡相差不太大的人?！肚迨妨袀鳌酚涊d：“……順治六年一甲一名進士……八年，充會試同考官，尋告歸。九年卒，年四十四……”推斷出劉子壯生于萬歷三十七年(1609年)，卒于順治九年(1652)，享年只有四十三歲。由此可以斷定舒位詩中的“稚川”是另有其人，而非清順治劉子壯。

其次，通觀《瓶水齋詩集》，可以大致地知道稚川的情況?！镀克S詩集》中有關(guān)稚川的提法有如下幾種：一為唐六稚川，六為其排行。如《秋夜集松南草堂堂贈主人戴丈學(xué)坡并和唐六稚川》、《瑯琊書院與唐六稚川夜話》、《雨夜懷唐六稚川》、《雜言八首與唐六稚川話別》、《寄懷唐六稚川都中》。二為唐六，如《青駝寺夜雨寄唐六》、《東平道中寄懷唐六》。三為唐稚川，如《蘭山尉李風(fēng)書嘗作塞上絕句甚工，余于唐稚川席上見之，值其罷官將去，感而增詩。尉長洲人，少有庠序。與余為表兄弟云》、《唐稚川表兄來京

相見距癸丑歲別于沂州忽逾十埝感事述懷不能無使》、《滸墅舟次接家書，述及蔣香岑、宋左彝助教、唐稚川秀才先后謝世，傖然出涕感賦一詩》。四為稚川，如《中復(fù)堂雪夜用東坡北臺韻同稚川作》、《楊柳和稚川》、《題稚川失釵詩后》、《答懷稚川吳門并訊石頭巷故居》、《舟次別稚川》、《雪夜懷稚川》、《寄稚川》、《稚川嘗作夢游羅浮歌頗有所指，今其稿尚存，仆處夜分檢笥，重為循覽，戲作一詩后寄還之》。由試題中提供的信息可知，《中復(fù)堂雪夜用東坡北臺韻同稚川作》中的“稚川”與其他試題中的“稚川”為同一人、“唐六稚川”、“唐六”、“唐稚川”、“稚川”為同一個人，在《瓶水齋詩集》卷十三《破被篇》及其所附錄的詩中同時提到了這些不同的稱謂。“君不聞湖州唐六歌有口”(《破被篇》)，附錄“唐以封詩《破被詩為鐵云作》”，舒位在朱鶴年《題破被圖》中的注有“及讀唐六稚川詩，欣然點筆，傳神阿堵，不锫冷暖自知。乃至?xí)鑸D后，裝池以贈稚川”。整合以上信息，我們基本可以得出結(jié)論，舒位詩集中的“稚川”，姓唐，名以封，字稚川，為清乾嘉時的一名懷才不遇的秀才，死于1804年前后。稚川使舒位一表兄，與舒位關(guān)系親密，是兒時之伙伴。

《瓶水齋詩話》中有一段話：“唐稚川以封負(fù)雋才，久困場屋，故其詩多幽怨之音，好為寄托?！堕|怨》云：‘辟谷只餐三秀草，戒寒猶御五銖衣?！墩平态樞皶骸罚骸崭率肿?，十年針線舊衣裳。讀之輒喚奈何?！卞X仲聯(lián)先生在《清詩紀(jì)事》(二)以此為據(jù)選錄了唐以封詩，并作了簡要生平介紹：“唐以封，字稚川，任瑯邪書院山長?！?/p>

因人物字號相同，所以閱讀時稍不經(jīng)意就會出現(xiàn)錯訛，這在閱讀清人詩歌詩時是難免的，舒位《江上停云詩》曾指出清人愛取字號的風(fēng)氣非常流行：“后世好榜，稱謂日日新。走卒號居士，達官署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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