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文學(xué)研究具有悠久的歷史,為人類文明的進步做出過并且正在做出自己的貢獻。但是,當(dāng)今應(yīng)該如何繼續(xù)推進文學(xué)繼續(xù)前行,卻是擺在我們面前不容忽視的課題。王牧群、李藍玉和吳柏祥三位先生從不同維度出發(fā),用自己的精神產(chǎn)品回答著這一問題。
提 要:本文從體驗哲學(xué)的視角用歸納推理的方法揭示外國詩歌審美通感的認知機制,探討通感隱喻如何調(diào)動讀者的感知進行跨域投射,引導(dǎo)讀者的感知在不同的感知域流連、徘徊,強化審美感知,增強詩歌藝術(shù)魅力的作用。研究發(fā)現(xiàn)面對“有震撼力”的審美對象,審美主體傾向于將其置于更多感知域玩味,進行感知與心智互動,這是人類的天性,通感隱喻是這一天性的表征。詩人利用人的這一天性,喚起讀者的童心,營造真切感,增加審美體驗的維度。
關(guān)鍵詞:體驗哲學(xué);通感隱喻;跨域投射;審美體驗維度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0-0100(2009)04-0132-3
Analysis of Cognitive Mechanism of Synaesthetic Metaphor in Foreign Poem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Philosophy
Wang Mu-qun
(Yanshan University, Qinhuangdao, 066004, China)
By inductive reasoning, this article studies the ideas of embodied philosophy in the appreciation of poetic beauty. It argues that synaesthetic metaphor expands the duration and dimensions of the aesthetic appreciation by allowing readers senses to linger around different domains. The repeated cross domain projection of the reader s senses is an interaction of senses which represents sort of human natural instincts and enhances the beauty of the poetic appeal.
Key words:synaesthetic metaphor; embodied philosophy;cross domain projection;extension of aesthetic appreciation
1 引言
人的一個感官被激活,聯(lián)想或和聲的作用使另一感官出現(xiàn)共鳴。這種感知相互聯(lián)通的現(xiàn)象為通感。反映在語言表達上,就是通感隱喻。對詩歌中的通感隱喻現(xiàn)象的研究發(fā)現(xiàn),通感有內(nèi)在規(guī)律。根據(jù)趙艷芳的歸納,感覺的移動方向是由較低級到較高級,有從簡單感官到復(fù)雜感官移動的趨勢。其排列順序為觸覺,味覺,嗅覺,聽覺,視覺(趙艷芳2001)。對較高級感官的刺激能引起較低級感官的反應(yīng)。一個感官被激活,另一個就出現(xiàn)反應(yīng),這是生理現(xiàn)象,也是心理現(xiàn)象。
2 通感審美過程的體驗性及其認知機制
王寅認為:“認知語言學(xué)強調(diào)語言的體驗性,著力挖掘語言是如何通過體驗和認知形成的, 分析語言表達背后的認知機制,透析出人們認知世界的基本方法”(王寅 2005:6)。
認知語言學(xué)的研究成果證明概念是通過體驗,特別是通過感知和肌肉運動能力而得到的。大部分概念都通過隱喻建構(gòu),它們不是自治的,不可能獨立于身體的心智能力,而是基于身體經(jīng)驗。詩歌語言的交流體現(xiàn)人類對大千世界種種現(xiàn)象深刻的感悟,有形成創(chuàng)造力、想象力、豐富人類的概念系統(tǒng)和情感表達的功用。詩詞里的通感隱喻是詩人情感體驗的自然流露,而且具有極其人性化的特征。王寅說,“認知語言學(xué)強調(diào)人在認識客觀世界中的主體作用。這樣就突出了語言的人文性,因為人是體驗的主體。在對客觀世界體驗的過程中,人始終扮演著最重要的角色。認知語言學(xué)要研究語言背后的人性特點和人文精神”(王寅 2005:6)。從這個視角看,研究詩歌語言背后的認知機制,揭示詩人心智的體驗性和作品意象的體驗性對認知語言學(xué)的研究有重要的意義。
漢語中的通感隱喻比比皆是,如宋祁《玉樓春》中的“紅杏枝頭春意鬧”是視覺感知引起聽覺感知的反應(yīng)。從認知視角看,通感隱喻不是修辭手段,是人與客觀世界互動過程中的體驗,是一種心理和生理過程。人類感官有共同的生理機制,有共同的感知體驗,所以在通感隱喻使用方面東西方有許多異曲同工之處。
“吃墨看茶聽香讀畫,餐花臥酒喝月?lián)L(fēng)”這副對聯(lián)運用了“聽聲類形”,“感情挪移”。花美可餐,畫美可讀。為什么不直言不諱地說“畫美而矚,花美可觀” 呢?認知語言學(xué)者認為:感官對于心智是首位的,心智有驗證感官的能力,感官與心智共同作用才能獲得正確認識(王寅 2004)。這里對聯(lián)作者并非故弄玄虛,而是面對審美對象,較高級感官與較低級感官情不自禁地進行互動造成的。鮮花的美刺激審美主體的視覺感官后,與味覺感官產(chǎn)生共鳴,是感官與心智的互動,體現(xiàn)了審美主體的天性。通感隱喻“吃墨”、“餐花”和成語“畫餅充饑”、“望梅止渴”都可以說明通過心智與感官互動,審美主體的物質(zhì)欲可以得到緩解,這也是生存的需要。生命科學(xué)的研究成果表明:人的5種感官通道是生命體與周圍環(huán)境進行信息交換的路徑。面對殘酷的物競天擇,這些通道能否互相作用,對周圍的一切做出迅速而有效的反應(yīng),直接影響到生命體的生存和繁衍(朱永生 2007:83)。眾所周知,嬰兒在鑒別母乳時均使用嗅覺和味覺(較低級感官),而不是使用聽覺和視覺(較高級感官),隨著人類認知能力的不斷成熟,人們越發(fā)依賴較高級感官,但并沒有擺脫對較低級感官的依賴。面對天香國色,會想到“秀色可餐”,明知審美對象不是食物,卻能想到吃,說明在認知過程中較高級感官需要與較低級感官進行互動,需要得到較低級感官的驗證。所以面對嬌好的審美對象,要親口嘗嘗,親手摸一摸的沖動算是審美主體的天性,通感隱喻的藝術(shù)魅力在于它以語言形式展示人類的這一天性。
通常人們面對一道美味佳肴,盡管垂涎三尺,并不急于消受,先要“賞心悅目”,將低級感知域的審美對象挪移到高級感知域把玩,講求“色香味俱全”。這時就需要感知通道相互作用,需要感知在不同的感知域徘徊。以“看茶”,“聽香”為例,“看茶”是嗅覺感知引發(fā)視覺感知,茶的茗香激發(fā)出看茶的欲望?!奥犗恪笔切嵊X感知引發(fā)聽覺感知,芳香為何喚起了聆聽的沖動?為什么只“看”不飲?憐香惜玉嗎?試想,一旦幾杯茶下肚,茗香的誘惑力、嘗鮮的迫切感、強烈的消受欲勢必在一瞬間消逝。相反,“看茶”使欲望處于得不到滿足的狀態(tài),可讓欲念保持鮮活,調(diào)動審美主體更多的感官的參與,既然能“看”,也就可以“聽”,于是審美體驗的維度擴展了,在不同感知域內(nèi)審美感知得以強化,主體的感知在幾個感知域流連忘返,陶醉在審美想象之中,讓審美周期延長,審美體驗攀升。
3 通感隱喻通過跨域投射強化審美感知并增加審美維度
首先看英國桂冠詩人約翰?梅斯菲爾德(1878-1967)《美》中的幾行詩:“我見過綠野風(fēng)丘的曙光和晚霞∕如古樸悠長的西班牙樂曲肅穆幽雅∕我見過春姑娘捧出的水仙花∕陪著芳草萌芽,伴著融融的春雨揮灑∕我聽過春花吐蕊的歡唱和大海古老的吟詠……”(王牧群 1998)詩人見到美麗的田園景色(視覺域),猶如聽到肅穆幽雅的西班牙樂曲(聽覺域)。由于情感、聯(lián)想的作用,詩人陶醉在田園美景時,眼前豁然一亮,視覺感官(較高級感官)受到強烈刺激,由于聯(lián)想或和聲的作用,聽覺感官(較低級感官)出現(xiàn)共鳴,于是田園美景奏出幽雅的樂音。春天,百花爭艷,給人帶來許多視覺享受。一般來說,花開花落不會激發(fā)人的聽覺感知,然而,無數(shù)嫵媚、嫣紅的沖擊讓詩人情不自禁,感知挪移,于是耳畔響起春花初放時的歡歌,筆端就流溢出“春花吐蕊的歡唱”。英國詩人麥克尼斯在他的《花園中的陽光》中描寫到:“花園中的陽光漸漸硬了,冷了”。西班牙詩人洛爾加在他的《風(fēng)景》中寫道:“灰色的空氣起了皺紋”。印度詩人泰戈爾在他的《黎明盛會》中詠嘆:“黎明的景色是那么甜美”(歐陽友權(quán)1998)??梢?面對“妙不可言”的審美對象,審美主體會將其置于盡可能多的感知域進行反復(fù)把玩,這是人類的天性,通感隱喻展現(xiàn)了這一天性,它可以喚起讀者的童心,營造出詩歌語言的感染力。
我們再試析比利時象征派詩人愛彌兒?維爾哈倫(1855-1916)《風(fēng)》里的幾行詩。這首詩曾被譽為“風(fēng)與萬物的奏鳴曲”?!包S色的風(fēng)呀,是春天了∕以明亮的吻吻到土地的唇上∕ 熱烈的風(fēng),真摯的風(fēng)呀∕是春天了∕風(fēng)唱著,閑談著∕和金絲黃雀,紅雀,麻雀∕風(fēng)閃耀著,閃耀著∕在長長的蘆葦?shù)募馍稀?(歐陽友權(quán) 1998)。春風(fēng)吹向面頰,(觸覺感知向視覺域投射)詩人見到風(fēng)拂過時閃出一束束白光,那是風(fēng)在親吻著大地(視覺感知又被反射回觸覺域)。詩人又感觸到春風(fēng)的熱情和誠懇(觸覺再向聽覺投射),詩人聽到風(fēng)唱著歌和鳥兒閑聊著,在長長的蘆葦梢上浮蕩(聽覺又向視覺投射)。風(fēng)掠過的地方飄浮著一道道光亮。觸覺域就像一道回音壁,不斷接受投射,又不停地向高級認知域投射,奏出通感審美的回聲及共鳴。感知在幾個感知域跨域投射并往復(fù),使審美想象的維度倍增,審美感知的程度得以強化。詩人通過對切身體驗的再現(xiàn),營造了文學(xué)語言呼之欲出的實感,提高了文本的藝術(shù)價值。
法國象征主義詩人阿爾圖爾?蘭波(1854-1891)的《元音》以法語中的五個元音字母為描寫對象,寓聲于色,寓色于形,引起聽覺與視覺的交響,音色互通,聲形挪移,可謂登峰造極, 被譽為波德萊爾交感理論實踐的典范。蘭波曾自詡為“通靈者”, 他意欲發(fā)明一種可以涵蓋一切氣味、聲音和色彩的通感語言,《元音》堪稱是這一理論的實踐?!癆黑,E白,I紅,U綠,O藍:元音們∕有一天我要泄露你們隱秘的起源∕A,閃亮的蒼蠅身穿毛茸茸的黑背心∕追腥逐臭,圍著陰暗的海灣嗡嗡旋轉(zhuǎn)∕E,迷霧和帳幕的純潔心胸,冰川的長槍∕白色的帝王,繁星似的小白花在顫動∕ I,殷紅的吐出的血,美麗的朱唇上∕在盛怒中或懺悔的醉態(tài)中的笑容∕ U, 碧藍的周期和神奇振幅∕布滿牲畜的牧場的和平,那煉金術(shù) / 刻在勤奮的額頭上的皺紋中的和平∕O,崇高的號角, 充滿奇異刺耳的音波∕擊穿塵世的寂靜和天使們的沉默∕哦,澳美加她明亮紫色的眼睛” (歐陽友權(quán) 1998)。
首先詩人將5個元音全涂上了顏色(色覺),“A黑,E白,I紅,U綠,O藍”,如五光十色的彩虹(視覺感知投射到聽覺及味覺域)。顏色迸發(fā)出音響,散發(fā)出氣味,蒼蠅嗡嗡的叫聲伴隨著臭氣,神奇的顫鳴,激昂的號角,刺耳的音波,天使的緘默,牧場的恬靜(聲音又被反射回視覺域)。于是字母變幻出形體,E,冰川下一片銀白世界,滿天的雪花如繁星抖動(視覺再向聽覺域投射)。I紅色的、灼熱的朱唇訴說愛情的絮語。U如大海潮起潮落,濤聲起伏,又如寧靜的牧場(聲音又被反射回視覺域)。牧場蕩漾起綠色的漣漪,想到多年的勞作在人額頭上刻下的褶皺(視覺再一次投射到聲覺)。O是號角,它發(fā)出奇妙高昂的聲波,喚醒寂靜的塵寰和沉默的天使(聲覺又被反射回視覺域)。O的外形恰似少女明亮高貴的眸子。在這里五個元音反復(fù)投射到聲覺域,又被反射回來,于是感官在不同的感知域間跳躍,形、色、聲交匯在一起,回聲在不同感知域間激蕩。造成意象變化莫測,感知與心智交互作用,奏出通感審美的絕響。詩人利用了通感隱喻這一特征,感染讀者,營造反復(fù)跨越感知域的審美混響,讓讀者陶醉在“滿漢全席”般的精神大餐中。
4 結(jié)束語
文學(xué)家至今不斷運用新的隱喻語言,包括通感隱喻,并不是缺乏清楚地描寫周圍事物的能力,而是藝術(shù)家表達嶄新的感受、獨特體驗的需要。上述分析說明,審美主體較高級的感官受到刺激,較低級感官出現(xiàn)了反應(yīng),這是一種自然的生理現(xiàn)象。面對“有震撼力”的審美對象,審美主體傾向于將其置于更多感知域玩味,進行感知與心智互動,這是人類的天性,通感隱喻是這一天性的表征。詩人利用了人的這一天性,引導(dǎo)讀者的感知在不同感知域投射是引導(dǎo)讀者嘗試新體驗的過程,通感隱喻讓讀者步入想象的世界,去親耳聆聽一縷暗香的憂傷,去擁抱一絲月光甜蜜的溫柔,它可喚起讀者的童心,可以營造真切感,增加語言的藝術(shù)魅力。調(diào)動讀者諸多感官參與,在不同感知域之間流連的過程是強化審美感知的過程,是增加審美維度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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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03-20
【責(zé)任編輯 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