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 英
[摘要]人性之惡的假設為我們認識法律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因為人性惡,所以需要用帶有強制性的法律來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法律是調節(jié)人的行為的主要手段;人性之惡多源于人的欲望,很多欲望是人生存所必須的,所以法律要符合人性,賦予人必要的權利;人的欲望的無限性與滿足人們欲望的社會物質生活資料的有限性發(fā)生了矛盾。由于人性惡,人們?yōu)榱藵M足自己的欲望必然會相互爭斗,造成社會混亂,阻礙社會發(fā)展,所以法律必須限制權利和權力。
L關鍵詞]人性惡;法律;權利;權利和權力的限制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9)03-0080-02
法律是人類社會特有的現(xiàn)象,它的制定、發(fā)展和實施都離不開人,而且它是為了規(guī)范人的行為才制定的。法律是由人而生、為人而存,出發(fā)點和歸宿點都是人。制定法律的人往往是以自己對個體人的認識、對社會人的把握來擬定內容的。所以對人的認識的情況將直接反映到法律的內容及對法律作用的認識上。一直以來,對于人的認識可謂是眾說不一,而關于人性的認識又是對人的認識的重點。不同的人會從不同的角度:有人從人的自然屬性去認識人性,有人從人的社會性去把握人性;有人從倫理角度看人性;有人從階級層面分析人性……得出關于人性的不同的結論?!胺ㄊ侨说膭?chuàng)造物,法與人性之間必然地具有這樣或那樣的聯(lián)系,簡直就是人性發(fā)展的產(chǎn)物?!辈煌娜诵哉摫厝挥胁煌姆捎^;不同的法律觀必然體現(xiàn)不同的人性論。本文擬利用從倫理之角度對人性的認識得出的兩種典型說法:人性善和人性惡的人性惡方面,談談法律存在的必要性以及法律內容的設定應該達到的基本要求。
一、人性惡——法律存在之必要性
古今中外,持人性惡的觀點的人不少。在中國,最富代表性的是荀子基于“欲望”的性惡論;在西方,最富代表性的是奧古斯丁基于“原罪”的性惡論。荀子認為人性是天成的,“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倍摇叭酥詯海淦照邆我?。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然則人之性惡明矣?!比松聛砭鸵蚝美靶詯骸?;奧古斯丁同樣持人性惡的觀點。另外,霍布斯也認為人的本性是惡的,人人都是利己主義者;霍姆斯認為人性本惡,并以此要求人們從壞人的角度去看待法律;康德則承認“人性的軟弱和缺點,”而且這種缺點“不僅指道德上善良的欠缺,而且指在它里面存在著傾向于罪惡行為的強有力的因素和動機”,“關于人性的缺點,我們注意到毛病不僅在于沒有積極的善,還在于存在積極的惡。”認為人的惡是積極的。馬克思和恩格斯也承認:“對于各個個人來說出發(fā)點總是他們自己?!?/p>
基于人性惡的假設,人們都好利惡害、都是利已主義者,如果任由人的惡之性發(fā)展,在社會物質財富不足的條件下,人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就會不擇手段、不顧別人的需要的滿足,必定互相爭斗,人性之惡的擴張如果得不到社會制裁和約束,自然會使社會混亂。荀子認為為了解決這一問題,先人們制定了禮義?!岸Y起于何也?……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而分之以養(yǎng)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于物,物必不屈于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而西方的法律正是基于人性惡的理論產(chǎn)生的。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禮義”的作用類似于法律,盡管兩者并不完全等同。
現(xiàn)代社會,調節(jié)人們行為的規(guī)范主要有兩種手段:道德和法律。為什么需要兩種手段,僅靠道德調節(jié)不行嗎?道德以利他為原則,采用說服教育的方式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道德能產(chǎn)生作用必須以人具有高尚情操為前提。按照人性惡的觀點,既然人生來就是惡的,高尚道德之人自然是不存在的(即使有,看來也是少之又少),依靠道德這種自我調節(jié)的方式就很不現(xiàn)實,不足以制止社會的混亂,因為一旦這種方式對自己的利益造成威脅時,性惡之人將對之置之不理,因此道德規(guī)范對人們行為的約束力很弱(從人性惡觀點來看,應該說道德幾乎是沒有約束力的)。所以為了防惡,維持社會的存在,必須人為的制定一些條條框框,而且必須采用強制手段規(guī)范人們的行為,這其實就是我們所說的法律。法律的強制性使得它對人們的行為具有很強的約束力。通過法律對人性之惡進行強制約束,保證社會秩序井然發(fā)展。因此,法律的存在是必須的而不是可有可無的。在當代社會,由于人口數(shù)量極大,更要加強法律在制惡方面的強制作用,協(xié)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確保社會有效運行。現(xiàn)實也一再說明,道德在很多時候是無法發(fā)揮作用的,法律已經(jīng)成為調節(jié)人們行為的主要手段。
二、人性惡多源于人的欲望——法律必須賦予個體相應的權利
多數(shù)性惡論者認為,人性之惡多源于人的欲望。荀子說:“今人之性,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此人之情性也?!薄叭舴蚰亢蒙寐暎诤梦?,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是皆生于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后生之者也。”因此,人們往往會趨利避害。《韓非子·奸劫弒臣》中也說;“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韓非子·難二》還說:“好利惡害,夫人之所有也”。
“食色性也”,個體人具有本能的各種欲望,很多需要的滿足是個人生存所必須的。人性之所以好利惡害,韓非在《解老》中解釋為“人無毛羽,不衣則不犯寒;上不屬天而下不著地,以腸胃為根本,不食則不能活;是以不免于欲利之心。”因此,只要是社會物質生活條件允許,國家必須承認和滿足個體的私欲,即法國近代思想家愛爾維修所說的合理的“利己主義”。法律內容要體現(xiàn)滿足人們欲望的部分,如規(guī)定財產(chǎn)所有權制度、勞動權、物權制度、人身權等內容,正是對人們各種欲望滿足的有效措施,但是在某些方面,法律還有限制人們合理欲望的內容,還有待于不斷完善。
法律要規(guī)定人們的基本權利,使人成為人的各種合理欲求得到滿足,人才得到應有的發(fā)展,社會才得以進步和發(fā)展??傊?,法律的制定要符合人性,滿足人性的發(fā)展需求。當然這種人性的滿足和發(fā)展不是絕對的,是在特定的社會歷史條件下的一種有限滿足。如果人類應有的人性滿足得不到社會的認可和法律的保護時,就容易因不滿和壓抑而滋生各種社會問題,導致社會混亂。
三、人性惡——法律必須限制權利和權力
1私權利必須予以限制
人對“飽、暖、休”“色、味、利”的需求是人的自然本能,但“沒有一個社會達到了一種無限供給的烏托邦。物品是有限的,而需要則似乎是無限的,”由于人性惡,人們都從自己的利益出發(fā)行事,為了滿足自己人性中的欲望,人與人之間必然為爭奪有限的物而發(fā)生利益沖突,“垂位齊,而欲惡同,物不能澹則必爭;爭則必亂,亂則窮矣?!睆亩<吧鐣姆€(wěn)定和發(fā)展,也就是“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p>
人的欲望的滿足依賴于客觀的現(xiàn)實生活條件。欲望的
無限性與現(xiàn)實生活資料的有限性會發(fā)生矛盾,要解決這種矛盾,除了“大力發(fā)展生產(chǎn)力,不斷滿足人們日益增長的物質文化生活需要”外,人類必須采用一些人為的制度規(guī)范來調整、協(xié)調這種沖突、矛盾。若不加以限制,任由人的惡性發(fā)展下去,社會將無法存在和發(fā)展。在這方面,道德可以發(fā)揮調節(jié)作用,但正如我們在前面已分析的,因為人性惡,道德不可能成為主要的調節(jié)手段,法律才是主要的手段。
法律既要規(guī)定人們的基本權利,同時也必須限制人的權利,對人的權利的規(guī)定內容要符合社會物質生活資料的狀況,不能讓人的權利無限擴大,超出現(xiàn)實社會生活條件的限度而使社會無法承受,或者人們在行使自己權利的同時損害他人權利的行使或社會整體利益,最終導致個人的權利無法真正實現(xiàn)、社會也因此而動蕩不安。由于現(xiàn)實社會所能提供的物質生活資料總是有限的,因此,為了防止人性惡的泛濫,法律可以通過規(guī)定義務性規(guī)范或對權利行使附一定條件,抑制個體的無理需求,否則,就象《漢書·董仲舒?zhèn)鳌分兴f的“夫萬民之從利也,如水之走下,不以教化堤坊之,不能止也。”今天,很多法律內容都在這方面有所體現(xiàn)。如法律規(guī)定的私有財產(chǎn)制度、契約自由等都不是絕對化的,有效抑制了人性之惡。
2公權力必須予以限制
公權力的實施是依靠人來進行的,既然人性本惡,這些公權力的行使者在行使公權力的過程中必然也會暴露出其自身的“惡”性,如可能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利用手中之權損害他人的利益,為了家人的利益可能犧牲他人利益等等。盂德斯鳩就曾指出:“每個有權力的人都趨于濫用權力,而且還趨于把權力用至極限,這是一條萬古不易的經(jīng)驗?!蔽鞣竭€有人認為:“人性是惡的,而權力是惡的平方”。
今天,腐敗現(xiàn)象一直無法根除,“父母官”以權謀私的現(xiàn)象并不算少。寄希望于“父母官”是完人、他們在行使權力過程中會毫無私心雜念的美好愿望一再被現(xiàn)實所粉碎。因此,我們應該意識到,公權力的行使者同樣有私心,公權力需要監(jiān)督、任何權力都必須受到制約。由于人性惡,靠權力行使者自己來控制權力的濫用是無法真正實現(xiàn)的,應該通過法律的約束建立有限的政府,使權力在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行使。
建立在性惡論基礎上的西方法律在權力的監(jiān)督、制約方面有很多是值得我們借鑒的。如西方很多國家通過憲法防止統(tǒng)治者濫用權力,憲法成為“控權法”。他們利用“三權分立”原則,通過權力與權力之間的互相制約達到對權力的控制,這對我們來說已經(jīng)不陌生了。同時,憲法還規(guī)定國家權力是“法無授權不得行?!睓嗔χ荒苄惺狗伤?guī)定的內容,防止權力的濫用。我國在權力制約方面也出臺了很多政策和法律,從法律上講,《行政訴訟法》的出臺是一大進步,“民告官”對防止行政機關濫用權力起到重要的作用,但是我國的《行政訴訟法》對公民可以提起行政訴訟的范圍非常有限,加上我國行政機關權力過大,往往使處于弱者地位的公民的權利得不到真正維護,權力侵害權利的行為時有發(fā)生。
不管是不是基于人性惡之原因,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罪刑法定”原則和“罪刑相適應”原則,實際上達到了防止司法權力濫用而罪刑擅斷的目的,使司法人員做到“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為罪,法無明文規(guī)定不處罰?!睆亩行У乜刂屏怂痉ü賳T的權力。可喜的是,我們現(xiàn)在對權力需要制約的認識越來越高了,如我國律師制度逐漸完善,律師的社會地位逐漸提高,不再是過去所說的“訟師”,而與檢察官處于平等訴訟地位,可以防止檢察官權力的擴大。但我國刑事訴訟法并未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的沉默權,使得警察的權力沒有得到有效制約,所以強迫犯罪嫌疑人自證其罪、刑訊逼供的現(xiàn)象還時有發(fā)生。完善權力制約制度,是我國法制建設的重要內容。
黨的十五大把“依法治國、建設社會主義法治國家”確定為黨領導人民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借人性惡之假設,希望我們對法律在當今社會發(fā)揮的重要作用有充分的認識,確立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法律是最優(yōu)良的統(tǒng)治者”的觀念,因為“讓一個個人來統(tǒng)治,這就在政治中混入了獸性的因素。常人既不能完全消除獸欲,雖最好的人們也未免有熱忱,這就往往在執(zhí)政的時候引起偏向。法律恰恰正是免除一切情欲影響的神詆和理智的體現(xiàn)?!闭嬲龑崿F(xiàn)“依法治國”,而不是“依人治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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