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學倫
春末夏初的一個傍晚,我在學校值班,想起白天紛繁蕪雜的事,覺得百無聊賴。吃過晚飯,一個人在校園的林蔭路上散步,四周的柳樹和楊樹蓊蓊郁郁,但我卻并不覺得它們美,也許是太多,也許是看慣了的緣故吧。
忽然一陣微風吹過,送來縷縷清香,沁人心脾,像剛開封的茅臺酒那么濃烈,那么甘醇;又像剛到嘴的蜂蜜那么香甜,那么綿長;更像一位妙齡少女灑上了香水,從里到外都透著芬芳。頓時,我感到神清氣爽,仿佛三伏天吃上了冰鎮(zhèn)西瓜。于是,我開始四處搜尋這一份美好。
我循香而動,沿香而走,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那一片香氣源頭。它掩藏在一塊巨大的“翡翠”當中,它是一大朵云,它是一大塊玉,它是一大片雪白的浪花。它的周圍被一團散發(fā)著濃香的薄霧籠罩著,形成了一個神奇的景象。
是它,是它,美麗的槐花,我久違了的槐花。
隨著它的出現(xiàn),我的思緒一下子回到了很久以前。
還記得小時候,每到這個季節(jié),我和兄弟姐妹們老早就等在老屋后邊那棵大槐樹下,抬頭望著,等著槐花開,直到把脖子仰酸,直到槐花一嘟嚕一嘟嚕地咧開嘴。我們就喊著、笑著、跑著,拿起長長的鉤子,去鉤一杈杈的槐花。鉤下來的第一件事,是先用手捋下一把,添進早就流出多長哈拉子的嘴里,然后扯開腮幫子大嚼一通,嚼碎后“咕咚”一聲咽到喉嚨里,像一塊石頭落進深井里,然后再去扯第二把——這時,大姐會喊:“喂,別光顧吃,快干活!”于是,姐弟幾個鉤的鉤、捋的捋,不一會兒,簸箕里、籠子里,都裝滿雪白的槐花。那可是我們家的口糧呀!第二天,姐姐會細心地把它們洗凈,用開水燙熟,和上點韭菜、油、鹽,當成餡,包成最好吃的菜餑餑,別說吃,想著就垂涎三尺了。
我咽了口唾沫,想:如此美的槐花,如此香甜的槐花,我為什么會忘了呢?是因為槐樹的丑陋嗎?不是。是因為槐花稀少嗎?也不是。是因為楊柳的眾多遮住了眼睛嗎?我不覺得。是因為自己長大了嗎?有一點吧,也該不是。再看看自己腆起的肚腩,哎!……
生活中許多事都像槐花一樣忘記了!那兒時的天真、調(diào)皮,那姐弟們的苦中作樂,那清苦的生活,那份天真無瑕,都仿佛過眼云煙,支離破碎。
今天,我看到槐花,又讓我看到了那個穿著破棉襖破棉褲,背著個小糞箕在塵土飛揚的馬路上,追著馬車拾糞的小男孩;那個光著腳丫,挽著褲腿,肩上挑著挽了幾圈桶繩才能挑起水桶的小孩兒;那個餓得饑腸轆轆,去生產(chǎn)隊場里,像豬一樣去拱花生秧,撿那幾個落花生的小男孩;那個褲腿撕破,光著膀子,屁股上被父親打了兩個大紅印的小男孩;那個……那個一到春末夏初,嘴里就填滿槐花的小男孩!
槐花,美麗的槐花,它沒有玫瑰的嬌艷,沒有牡丹的富貴,沒有蘭花的高潔,它有的只是自然和淳樸。又聞槐花香,這種感覺真好!
忽然,一陣急促的上課鈴聲響起,我知道該上晚自習了。望著槐花上幾只晚歸的小蜜蜂,我不得不向吵鬧的教學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