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君再來》與劉雪庵

趙子云

《何日君再來》是許多人愛唱的流行歌曲，但《何日君再來》曾一度被打成為日本帝國主義和反動派招魂的靡靡之音、定為“反動的黃色歌曲”而打入冷宮。其作曲者劉雪庵的一生就是因為這一首歌背上沉重的黑鍋。歌壇皇后鄧麗君，因唱這首歌不能來大陸，令歌迷們遺憾終身。甚至文化部前部長劉忠德在一次接受《南方周末》記者采訪時也公開坦言：“沒讓鄧麗君來大陸是個遺憾?！?/p>

這首歌其實是上世紀三十年代在舞廳歌壇中最風行的歌舞曲。這個舞曲是劉雪庵于1936年為上海國立音樂?？茖W校第四期畢業(yè)生歡送典禮時所譜的探戈舞曲。當時并沒有唱詞。后來上海藝華電影公司的方沛霖在導演《三星伴月》時，請黃嘉謨以此曲配以《何日君再來》歌詞，遂成了該片的插曲。是講一個少女送她的情人到前線去抗日，當他們臨別時候的所唱。歌曲中所表達的那種“人生短促，及時行樂”和“離別惆悵”，當然不是一種積極的人生，但從當時整個電影內容和動機等去分析，它并不“黃色”，也不反動。所散發(fā)出來的只是一種人之常情，其歌詞意境在古人、今人的詩詞中也多有表現(xiàn)。再后來，在蔡楚生拍攝的抗日影片《孤島天堂》中，扮演女主角的黎莉莉（錢壯飛之女）也演唱了這首歌曲。對于黃嘉謨所配的歌詞，劉雪庵也曾認為不夠積極向上而私下有所異議，但沒有當面表態(tài)。

到了抗戰(zhàn)中期，這首有影響的歌曲，在淪陷區(qū)經李香蘭（山口淑子）等明星歌唱演出后，更是風靡了整個敵占區(qū)，這本是李代桃僵，未獲版權認同，也就是說，此事與作曲者是毫無關系的。包括劉雪庵在內的大后方廣大群眾也毫無所知。

1942年春夏之際，重慶接連遭到日機狂轟濫炸，日本侵略者為達到心理戰(zhàn)目的，在狂轟濫炸的同時，還經常散發(fā)傳單以瓦解中國軍人的軍心，一些人這才從傳單上看到由李香蘭唱的歌詞。不過當時在重慶仍未普遍聞知。同年9月，重慶一位警察局督察長調職成都，在惜別的酒會上，警察局里有位女職員即興演唱了這首歌曲，引得許多到會者淚灑會場。此事很快被《新民晚報》詳細刊出，這首歌終于傳唱開來。這時劉雪庵才知道此曲已被日軍套用，成了敵偽開展攻心戰(zhàn)的工具，不禁憤懣萬分，但是又無可奈何。因為對于自己的作曲，6年后在敵偽地區(qū)被侵略者盜用，實在是無處可以投訴，亦無從辯解的。然而他萬萬沒有料到，這竟為自己日后埋下了禍根。

劉雪庵是四川銅梁縣人。1905年出生于銅梁縣巴川鎮(zhèn)一個紳士家庭。他從小聰明好學，特別對音樂有著濃厚的興趣。先入塾館讀書，后進了縣私立養(yǎng)正中學附屬小學求學，畢業(yè)后考入縣立中學。青年時期，劉雪庵即顯示出非凡的作曲才能。當時他與乃兄劉厚庵，以“二庵”名聞成都省垣音樂界。劉厚庵以舊詞新唱聞名川中，劉雪庵以愛國歌曲享譽一時。1931年“九一八”事件發(fā)生后，時任小學校長的劉雪庵，在雙十節(jié)舉行的抗日大會中，組織了全校學生提燈游行，師生們穿著軍裝，背著木槍，一路高唱：“打倒列強，打倒列強，除軍閥，除軍閥。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齊歡唱。”“東三省，我國土。日本人，強占去。牢記在心頭，一定要報仇?！币荒旰螅纯既肓松虾⒁魳穼？茖W校（此說根據(jù)劉雪庵同鄉(xiāng)、僑居海外的楊鴻義老人回憶。有說1930年）深造。那時百業(yè)蕭條，學生家長為感謝他對學生的熱心教誨，費盡了心力，每家各送一個銀元，共100元旅費，為校長送行。

在上海音專，劉雪庵師從著名音樂家蕭友梅、黃自，學習音樂理論，并開始音樂創(chuàng)作，成為該校學生中佼佼者，與賀綠汀、江定仙、陳田鶴并稱為黃自的“四大弟子”。從上海音專畢業(yè)后，劉雪庵被聘任為國立社會教育學院藝術系主任（音樂組）。同仁中，先后有社會事業(yè)系主任許德珩、新聞系主任俞頌華和同系的主任呂鳳子（美術組）等。

劉雪庵為人沉靜寡言，極不善辭令，但卻有著一股強烈的憂時愛國激情。在上海音專時，就當過學生代表，在日本首相弟弟（鋼琴家）面前指責日本侵略中國的罪行。他還創(chuàng)作了《中國空軍軍歌》、《中國海軍軍歌》，那高亢奮進的音樂感染了無數(shù)愛國志士。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后，他滿懷激情地創(chuàng)作了許多慷慨雄壯的愛國歌曲，通過音樂來鼓舞激勵人民的抗敵士氣，使許多熱血沸騰的青年人為國走向戰(zhàn)場。1937年他應征譜出《中國空軍進行曲》，以獎金5000元創(chuàng)辦了中國作曲者協(xié)會，并于同年10月籌辦了《戰(zhàn)歌》雜志，《戰(zhàn)歌》是當時全國唯一具有廣泛影響的抗戰(zhàn)音樂刊物，對救亡歌詠運動的蓬勃興起起到了重要作用。在那烽火連天的歲月，懷有一顆愛國之心的劉雪庵譜出了許多膾炙人口的愛國名曲，其中有《全國抗戰(zhàn)》、《歌八百壯士》、《保家鄉(xiāng)》、《上戰(zhàn)場》。在武漢、重慶期間，戰(zhàn)火連綿，他以哀兵必勝的信念，譜寫出蒼涼悲壯的《長城謠》、《松花江上》、《中華兒女流亡三部曲》、《自由神》等歌曲，更是家喻戶曉，甚至傳唱到海外，大大激起了在東南亞和歐美的華人僑胞的愛國熱情，他們紛紛捐款，支援抗戰(zhàn)。此外比較知名的還有《滿江紅》、《保衛(wèi)大上海》等，都在救亡運動中產生了極大影響。

除從事音樂創(chuàng)作外，劉雪庵還常常帶領師生巡回在大后方各地舉行抗日演唱會，以音樂激勵人們的抗日斗志。1942年，重慶遭到日機大規(guī)模轟炸后，他和音樂界同仁一起協(xié)力籌辦，于7月7日（抗戰(zhàn)紀念日）在市中心廣場舉行了抗日萬人大合唱，大合唱由李抱忱教授指揮，民族憤怒的吶喊，響徹山城，震蕩全國。

抗戰(zhàn)前，劉雪庵在土風民謠的整理和創(chuàng)作方面也有很大的建樹，其中著名的有典雅高潔的《洛陽聞笛》（唐詩）、《飄零的落花》（黃自）、《踏雪尋梅》（盧冀野）等，都是廣大民眾喜聞樂見的曲調。

建國后，劉雪庵先后任教于北京藝術學院、中國音樂學院。他又創(chuàng)作了《人民解放軍進行曲》、《社會主義幸福長》等，并且還為部分毛澤東詩詞譜曲。正當他滿懷激情為新中國謳歌之際，1957年夏，一場政治風暴席卷了整個中華大地，劉雪庵先是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者”，接著，又因為是“頹廢”、“反動”、“黃色”的《何日君再來》作曲者，而被人借題發(fā)揮，劃成了音樂界最大的“右派”。中國音樂學院副院長的職務也被撤銷，調到圖書館當了一名資料員，不久又被送到農村勞動改造。歷經20多年的政治批判和生活折磨，“文革”中夫人喬景云被折磨致死，他本人也于1980年雙目失明，后即癱瘓在床。1985年初，有關部門終于為他平反，然而，不幸的是，就在是年3月，這位天才的音樂家病死在醫(yī)院里。這年5月，劉雪庵的骨灰被安葬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內，中國音樂學院為他舉行了追悼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