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咬住了鐵（組詩）

晴朗李寒

李寒常常把現(xiàn)實生活中最不起眼的日常事件、場景納入到詩歌敘述中，客觀、冷靜、從容。詩人在詩中藏匿自己的情感拿捏到位、恰到好處，給人的感受卻有成千感慨。

——梁平

乖孩子

我是一個乖孩子，

我只有一次哭鬧著，想

得到一件禮物，

那么小，那么簡單的東西。

大人答應(yīng)了，

讓我坐在小板凳上，乖乖等著，

他答應(yīng)給我去拿。

于是，我乖乖地坐下，

吮著手指，流著口水，

想象那即將得到的

禮物，小小的心兒，

第一次狂亂而快活地跳動。

可是，我等呀，等呀——

大人忙自己的事兒了，

他忘記了承諾，

他把我放在了這里，

去干自己的事兒了，

他不知道去了哪里，

再也沒有回來。

他忘記了我，

把我一個人留下來，遺忘在了

這廣闊的世界上。

我坐著小板凳兒，

吮手指，流口水，

直到自己

慢慢變老，直到

再也想不起來，

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童話——給女兒晴晴

“于是，公主和王子

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直到永遠?！?/p>

這樣的童話，只有你還相信，

我的小公主，

這樣的故事，三十多歲的爸爸

早已經(jīng)不屑一顧。

可是，媽媽不在身邊的這些夜晚，

我不得不趴在床上

給你耐心地講完。

我說，睡覺吧，女兒，每天

我只能給你講

一個童話。

你躺在被窩里，總是故意挑選

那最長的一個。

當(dāng)我翻動著頁碼，故作發(fā)愁，

你為自己的小小陰謀得逞，

笑得多么燦爛。

那些公主與王子的故事，

都是千篇一律——

公主聰明漂亮，

王子機智勇敢，

他們通常都會遇到：

陰險的后媽，兇狠的巫婆，

邪惡的魔法，神奇的咒語，

無數(shù)的阻撓和刁難……

我一邊讀，一邊哈欠連天，

你卻瞪大了眼睛，

一會兒緊張，一會兒高興，

好像那虛構(gòu)的一切，

都真實地發(fā)生在你的身邊。

“于是，公主和王子

過上了幸福的生活，直到永遠?！?/p>

孩子，只有聽到這最后的結(jié)局，

你才能安然入眠。

“睡吧，我的小公主，去夢中

找你的王子吧?！?/p>

我合上了童話書，你合上了雙眼。

美妙的夢幻世界

剛剛為你打開，

而我要獨自坐入黑暗，

還能說什么呢?

除了為你掖好被角，

悄悄地關(guān)燈，退出你的房間。

時間咬住了鐵

時間咬住了鐵。

在風(fēng)雨中，在暗夜里，

它在鐵上磨利牙齒。

這沙塵的同謀，沉默的叫囂者，

它在與堅硬的物質(zhì)對抗，

驗證著自己的威力。

我聽見它布滿倒刺的舌頭，

刷拉，刷拉——舔去萬物的青春，

剔凈齒縫間，骨骼的碎屑。

它咬住了鐵，沒有什么可以令它松口。

哦，相對于鐵，

我的身體多么不堪一擊，

時間會不動聲色地取走它，

把它交給淚水和火焰，

而我堅硬的靈魂

將被永恒地棄置在

這孤獨的世界上。

早春的豹紋蝶

驚雷未動，雨水未落，她

自己醒了。

她自己，醒了，而春天

似乎還遠。

她偷取了豹子的斑紋，也偷取了

豹子的速度，

她把早春的消息

提前泄露。

她遭遇怎樣的苦難，無從得知，

想象總是比經(jīng)歷容易：

當(dāng)她在暗夜咬破繭，

在陰冷的角落

探出敏感的觸角，

當(dāng)她在涼風(fēng)中

顫抖著舒展開柔弱的翅膀。

當(dāng)她的翅膀打開——

季節(jié)之門，便開啟了

一道溫暖的縫隙。

在早春二月的街頭，我和女兒

與她——

一只斑斕的豹紋蝶

不期而遇，她闖進了我的視線，

飛入我的鏡頭，

是誰安排了這意外的相逢?

她在塵埃中撲打，爬行，

用殘缺的三只小足，向著太陽

支撐起夢幻的夾角。

當(dāng)兩扇門扉關(guān)閉，她多像一枚枯萎的秋葉。

當(dāng)它們打開，扇動——

左邊是輕盈，右邊是絢麗，

遙遠的大洋彼岸

會因此掀起一場旋風(fēng)。

而她多像懵懂無知的孩子。

綠草未萌，春花未開，倒春寒和沙塵暴

會輕易地撕碎她的翅膀，

都市的喧囂和煙塵

會取走她

翅膀上的花粉和斑紋。

她飛翔的速度，永遠快不過

死神的手指。

她卻早早地醒來了，

對這些危險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