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開（組詩）

張忠軍的詩歌涉及了廣泛的題材，但不論是何種題材的詩歌，都繼續(xù)了張忠軍一貫的人本主義、人道主義的立場。他以詩人的悲憫之心，抒寫生命中的疼痛、愛和感動，間或還有深度的茫然，充分表達了對生命的細微的關懷，自覺地體現(xiàn)了一個詩人應有的憂患與擔當意識，與當下許多詩歌的自私與冷漠相比，顯得尤為可貴。

——黃文科

沒有

兩片云，靜靜地飄到一起

沒有摩，沒有擦

所以潔白，所以沒有傷痕

分開時，也是靜靜的

沒有撕，沒有扯

因此，天空沒有憂慮地藍著

沒有障礙地深遠，遼闊

開發(fā)

一棵棵樹，踉蹌了幾下，終于倒下

一根根草，一跟頭栽倒在自己的影子里

一朵朵花，抱不住的色彩全都散了架

螞蚱驚恐的眼神

也像露水一樣跌破了

從一張圖紙上開過來的推土機

繼續(xù)挺進，挺進

把所有長根兒的連根拔起

而接下來種下的

開什么樣的花，結什么樣的果

都帶著傷痕，比履帶壓過的還深

不知道

小區(qū)的空地上

一群麻雀在覓食，是覓食

——它們不停地跳來跳去

不停地點頭，點頭，點頭……

絕不像某位詩人說的那樣

是在向大地致意

但這不是鄉(xiāng)下的土地

它們能找到糧食嗎

甚至很難找到幾粒草籽

這時，一群孩子

匆匆從空地上跑過

麻雀們突然飛起來了

不知道飛向了哪里

最浪漫的事

雪地上，兩行腳印

依偎著，向著遠方——

一雙大腳印，一雙腳印小一點兒

漸漸地，剩下了一雙

小腳印裝進了大腳印里

時而可見幾次沖動的突破

……向著遠方，向著后來的雪

像開始那樣

又是兩雙腳印，依靠著

只是左邊多了一根拐杖

右邊也多了一根拐杖

石馬

自從那個雕刻你的人

把你趕進石頭里

你就一直在奔跑

跑了多少年

也沒能從石頭里跑出去

一聲聲嘶鳴，一陣陣蹄聲

一場接一場的沖動

像石頭，沒有石頭硬

就這樣原地跑著，跑著

眼望著又一年的青草

趕在你的前面

一群一群，跑進了秋風中

松開

樹，松開了紐扣，露出了體溫

河，松開了冰，送它遠行

鳥，松開了飛翔，升到了天空

土，松開了根須，小草直起了身子

手，松開了孩子，他奔跑著，領著風……

松開了，就是春天呀

露水

菜市場里，從一雙手上

摘下黃瓜，辣椒，蕓豆，西紅柿……

但摘不到露水

露水是土地的燈盞

照著第一遍雞鳴

和越來越矮的黃昏

照著沾滿泥巴的手

和胳膊上被藤蔓

劃出的一道道紅色的痕

和痕的疼，疼的蜿蜒……

露水遠沒有汗水多的鄉(xiāng)間啊

反抗

順著一根藤蔓，一朵小花

從四樓陽臺

開到外面的墻上

以紐扣那么大的藍色

盤子大的芳香

反抗水泥，和水泥深處的鋼筋

反抗一扇高過一扇的塑鋼窗

反抗大約五六百平方米的冷漠

陽臺上，望著這朵小花

我看到了一條很少見的抒情路線

向上，筆直著——蜿蜒……

直接

一上午，找他

打他手機，關機

下午繼續(xù)找，繼續(xù)關機

當我隨意朝樓下望去

發(fā)現(xiàn)他正在打開車門

我推開窗戶，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省略了拇指、數字、線路

直接打開被他疏忽的線索

他笑了，打開手機，與我通話

重新接通晚了一步的生活

在山坡

坐在山坡上，我看見——

那條小河，越流越細地從眼前流過

一輛馬車，走走，停停

炊煙彎了，彎向鄰家的炊煙

雞鳴聲聲，剛剛高過草垛

麻雀們，東一頭西一頭地飛

一個人彎腰翻地

鐵鍬的反光那么直接

照進了我三十年前的饑餓

山頂上，能看到更多

我只想看清我原來的生活

從城里回來，在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