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 朋
“我想做個雜文家,為《人民日報》寫點雜文,可惜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自由。雜文家難得,因此我要保護一些雜文家。”(河北人民出版社《毛澤東與魯迅》)以上的話,系1957年6月30日,毛澤東邀《新民晚報》總編、雜文家趙超構(gòu)赴中南海共進午餐、席間談雜文時所說。初見這番話,我頗為感動,想不到偉大領(lǐng)袖毛主席會這么喜愛雜文,對做雜文家情有獨鐘,又對雜文家如此呵護備至,真是太難得。
我知道,毛澤東說的做個雜文家,是魯迅那樣“率性而談,無所顧忌”地抨擊時弊、進行社會批評和文明批評的真正意義上的雜文家,而不是那種歌德式的“新基調(diào)”雜文家,也不是吞吞吐吐、隔靴搔癢的,或吟風弄月、玩小資情調(diào)的雜文家。毛公要做的,乃高標準的流芳千古的雜文家,非時下的時評雜感家所可比擬。由之我推想:倘若毛公真做了雜文家,那會出現(xiàn)怎樣的連鎖反應(yīng)?
毛澤東真做了雜文家,雜文的地位、受關(guān)注程度,想必大提高。它將不亞于詩歌、小說、劇本、報告文學,要登上文學的大雅之堂;雜文再也不是填充地方報刊屁股的“花邊”文字,也不是無足輕重的“麻辣豆腐塊”,它將變作經(jīng)世致用之大業(yè),邁進主流文化的高端行列!
毛澤東真做了雜文家,雜文家,連同所有寫雜文的,都會咸魚翻身,前程一片光明。他們再不會是沒爹沒娘的散兵游勇,也再沒人敢小瞧、歧視雜文家,將能像現(xiàn)今的文藝明星般當人大代表、政協(xié)委員,參與共商國是;寫雜文的,也如詩人、小說家、劇作家一樣,評高級職稱,當一級作家、二級作家,在待遇上與大學教授、研究員平起平坐,成為有車有房的高檔白領(lǐng)一族。有毛公這位德高望重的全國雜文學會會長在,還有什么事兒不好辦?
就憑上述兩條,我敢說,毛澤東真做了雜文家,定是中國文壇的一大幸事和創(chuàng)舉。中國的雜文,準會出現(xiàn)兩千年所未有的大繁榮。這樣的話,茅盾先生這個文學大家,就決不會再說什么新中國為何出不了魯迅這種詰難的泄氣話!
但是,靜心一想,我又不禁手心捏一把汗。如果毛澤東真做了雜文家,難題、麻煩也著實不少呢。
報刊老總們的日子更不好過了,尤其是《人民日報》總編,左右為難至極。毛澤東的雜文為《人民日報》而寫,但像《炮打司令部》、《我的一點意見》那樣的絕妙雜文,擺在老總跟前,是登還是不登?不登,毛公的面子上過不去,無法交待;登吧,這種矛頭直指中央領(lǐng)導劉少奇、陳伯達等的檄文,豈不要鬧出大亂子!出了問題誰負責?老總們能擔得起、扛得住么?
宣傳部長也要直撓頭,不知所措。報刊老總吃不準、定不了的雜文,只得踢皮球,送交宣傳部去審定。即如毛公雜文,送到周揚、陸定一兩位宣傳部長的桌上,他們又怎么辦?還不是跟報刊老總一樣,作不了主。只能再往上呈送審定,那便是中央書記處,或政治局了,說不定得開政治局常委會來討論,方能作出決斷。可為一篇雜文,鬧這么大動靜,費這么多周折,太難啦,成本太高了吧?
何況,不光是毛澤東一個雜文家。省、市、縣層層都有雜文家,或?qū)戨s文的,他們那些針砭體制弊端,揭露腐敗、陰暗面,批判鋒芒指向當權(quán)者失策、失誤的雜文,不一樣要鬧得地方長官寢食不安嗎?什么雜文家,簡直就像孫悟空鬧天宮,雞犬不寧,破壞一方穩(wěn)定嘛。登這樣的雜文,無異于制造思想混亂,把上上下下、方方面面的當權(quán)派放在火爐上烤。這怎了得!
毛澤東很明智,說“可惜我現(xiàn)在沒有這個自由”,所以,他至死都做不了雜文家。我這篇《倘若毛公真做了雜文家》,也只是一番空想罷了。如同毛澤東會見尼克松時所說,他的“打敗美帝國主義及其一切走狗”的“5?20聲明”(也是一篇上好雜文),盡是“放空炮”。當下一些雜文家的雜文,不也跟放空炮差不多么。
毛澤東不自由,做不了雜文家;可人家華盛頓,不干總統(tǒng)了,立馬去做農(nóng)場主,天天在原野上散步、呼吸新鮮空氣,自由自在得很。其中的奧妙,到底在哪里呀?□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