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的尋找

強江海 張 穎

媽媽幫你吹滅千里之外的生日蠟燭

上個世紀90年代，王志香特制的“志香米豆腐”在貴州省遵義市高橋一帶非常有名。但1995年12月8日那天，“志香米豆腐店”的命運發(fā)生了逆轉(zhuǎn)。

那天中午11點，王志香和往常一樣到幼兒園接兒子潘帥帥。老師卻說帥帥已經(jīng)被接走了。王志香立即給丈夫打電話。問有沒有人送孩子回家，丈夫說沒有。王志香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前漆黑一片……

帥帥就那樣從王志香生活里消失了。1996年2月21日，她關(guān)閉了紅火運營的米豆腐加工廠，踏上南下尋子的征程。

聽人說很多人販子都把孩子販到了浙江、廣東一帶，王志香決定第一站先去浙江。她把帥帥的照片翻印了一萬多張，每一張照片背面，王志香都用圓珠筆寫著：如果你為人父母，請體諒一位母親失去兒子的痛苦；如果你為人子女，請幫助一個孩子找到回家的路。但王志香所有的辛苦，最終換來的只是一無所獲。

一年后，疲憊不堪的王志香回到了家，丈夫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乞丐般的女人會是自己的妻子。沒有了帥帥，家里了無生氣，夫妻倆常常為一點兒小事相互埋怨。吵架成了家常便飯。1998年，極度失望的王志香和丈夫離了婚。

此后，尋找?guī)泿洺闪怂畹娜俊?4年的時間，王志香寫下了13本《尋子日記》。

“帥帥，媽媽今天在街上見一個人特別像你，可等媽媽追上去，你卻不見了!那個孩子是你嗎?我仿佛能感覺到你離我不遠，可我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你，媽媽很怕因為偷懶閉了一下眼睛，在某個角落與你擦肩而過?！?/p>

2000年10月28日，是帥帥10歲的生日。在廣東的一問出租屋里，王志香花20塊錢買了一塊小蛋糕，上面插上10根蠟燭，她一邊點著蠟燭，一邊流著眼淚，不知道哪一年才能跟帥帥一起過生日……

尋找一個“門口有柿子樹”的老屋

此時，在深圳一處高檔住宅里，主人張應(yīng)洲正在籌劃兒子張越10歲的生日宴會。張應(yīng)洲是東莞一家電子公司的總經(jīng)理。妻子劉文賢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

5年前，張應(yīng)洲在一個農(nóng)戶家里，見到了一個小男孩兒。小男孩兒一雙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充滿了防備和恐懼，領(lǐng)著他的外地中年男人對張應(yīng)洲說：“這孩子家里窮，父母生了好幾個孩子，實在養(yǎng)不起，想把孩子送人?！眲⑽馁t問小男孩兒：“你幾歲了?”“5歲。”小男孩兒低著頭回答。劉文賢對丈夫說：“這孩子太可憐了，要不咱們收下他吧!”夫妻倆已有一個兒子。給兒子找個伴也好。中年男人腆著臉說：“你們得給點兒養(yǎng)家費，不然我跟孩子爸媽不好交代?！睆垜?yīng)洲給了對方一筆不菲的養(yǎng)家費后，將孩子領(lǐng)回了家，取名張越。

幾年后，張應(yīng)洲夫婦把家搬到了深圳。張越很懂事，學習也很刻苦，成績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張應(yīng)洲夫婦非常欣慰。

2004年7月的一天，劉文賢給張越的作業(yè)簽字時，看見了這首名為《蒲公英》的小詩：

我是一粒蒲公英種子／慢慢漂泊／要去哪里，路在何處／回頭看看來時的路，媽媽的身影已經(jīng)模糊／在夢中，依稀殘存著家的溫度／漂著，漂著，我找不到回家的路……

原來，兒子在想另外一個家啊!晚上，劉文賢把這事跟丈夫說了。張應(yīng)洲一臉沉重：“要不我們幫幫孩子?！?/p>

張應(yīng)洲來到兒子房間，試探性地問：“越越，你還能記得你老家在哪兒嗎?爸爸媽媽叫什么，家附近有沒有大山、大河、工廠什么的?”張越疑惑地看著父親。張應(yīng)洲摸摸兒子的頭：“你跟爸爸說實話，想不想找到以前的爸爸媽媽?”張越鼓足勇氣回答說：“想?！薄拔腋銒屔塘窟^了，我們會盡一切努力幫你找到親生父母?！?/p>

張越開始努力地回憶以前的事，他記得父親好像叫潘老四，家里人愛吃面條，院子門口有棵柿子樹。加上以前孩子說話的口音，張應(yīng)洲大致判斷出孩子很可能生活在北方，他以每月6000元的高薪聘請了一位“尋親助理”朱師傅，讓他遠赴中國的北部，尋找門口有棵柿子樹的老屋。

就在朱師傅外出尋親的那一年，王志香回到了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她找朋友借了一部DV機，要把兒子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拍下來傳到網(wǎng)上，也許這些熟悉的場景能喚起他的記憶。

老屋門上的鐵鎖銹跡斑斑。庭院里長滿了雜草，可門口那棵柿子樹依舊立在那里，像一個忠實的守護者。拿著DV，王志香拍下了老屋、院子、柿子樹、巷口的青石板路……

此時，張應(yīng)洲夫婦心里也不好受。他們派出的“尋親助理”一直沒找到有用的線索——想在半個中國內(nèi)尋找一棵有柿子樹的老屋，比大海撈針都難。

魔力“紅桃九”帶你回家

2008年年初，王志香參加了貴州省“寶貝回家”尋子聯(lián)盟，經(jīng)聯(lián)盟里一位熱心大姐的介紹，王志香認識了發(fā)明“尋人撲克”的安徽人沈浩。

沈浩搜集了54個失蹤孩子的資料。制作了一副完整的“尋人撲克”。

2009年3月4日。印有54個失蹤孩子信息的“尋人撲克”在湖州、深圳、東莞等地免費發(fā)放。在這副牌里，潘帥帥是“紅桃9”，上面印有他5歲時的照片、籍貫、出生日期、失蹤日期、失蹤地點、體貌特征等。王志香在撲克牌正下方“父母心聲”欄里寫道：兒子，媽媽好想你!希望你能看到這張牌，早日回到我身邊。沈浩對王志香制作的尋親視頻大加贊賞，特地將它鏈接到“視頻尋人網(wǎng)”上，并將網(wǎng)址印在“紅桃9”上。

王志香沒想到。就是這樣一副小小的牌，會幫兒子找到回家的路。

2009年3月11日，朱師傅在朋友家吃飯時，看到了朋友孩子手中的尋人撲克牌。當他看到紅桃9時，呆住了，這和張越8歲時的照片非常像。朱師傅連忙帶著這副牌找到了張應(yīng)洲。

張應(yīng)洲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這個名叫潘帥帥的小男孩兒很像小時候的張越，撲克牌上還注明，潘帥帥“左手臂彎處有燙傷疤痕”。張應(yīng)洲記得兒子的手臂上好像也有，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家。

那天張越放學回來，張應(yīng)洲便捋起他的袖子，在他手臂上左看右看——兒子的左手臂上果然有一個淡淡的疤痕。張越被父母弄得一頭霧水，張應(yīng)洲把手中的“尋人撲克”遞給兒子。見到“紅桃9”，張越也大吃了一驚。

張應(yīng)洲急忙打開“視頻尋人網(wǎng)”。點擊“潘帥帥”后，出現(xiàn)了一段視頻鏈接。畫面中有老屋、院子和柿子樹。張應(yīng)洲問兒子：“還記得這棵柿子樹嗎?”張越搖搖頭，接著，視頻里出現(xiàn)了一位憔悴的母親，她站在一所老屋前面呼喚兒子：

“帥帥，你小時候穿過的每一件衣服，每一雙鞋子媽媽都留著，你走的時候才5歲，現(xiàn)在你一定長成了一個大小伙兒，還能記住媽媽的樣子嗎?這些年，媽媽每時每刻都在想你，盼你回家?！笨赐赀@段視頻，張越覺得心里酸酸的。他覺得這個憔悴的中年婦女就是自己的媽媽。

兩個生我養(yǎng)我的娘親

2009年3月13日，通過沈浩，張應(yīng)洲要到了王志香的電話。撥通王志香電話的那一刻，張應(yīng)洲萬般滋味在心頭，也許，從這一刻開始，他將會失去兒子?！拔艺J識一個孩子，可能是你的兒子潘帥帥。”張應(yīng)洲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變得平和，“我先發(fā)幾張照片過去。你看過后再和我聯(lián)系?！?/p>

王志香收到照片時已接近凌晨。照片中的小男孩兒確實跟自己的兒子很像。他們約定在貴陽見面。

2009年3月22日，貴州省貴陽機場。當張應(yīng)洲夫婦和張越出現(xiàn)在人群中時，王志香就知道，這就是自己丟失了14年的兒子。

張應(yīng)洲夫婦回深圳以后，王志香發(fā)現(xiàn)，兒子總是一個人呆呆地望著窗外，有時還會拿著養(yǎng)父母的照片抹眼淚。王志香做出了一生中最為艱難的一個決定。

2009年5月，王志香帶著張越到深圳看望張應(yīng)洲夫婦?；氐缴盍?4年的家里，張越高興得滿屋子亂跑，跟哥哥說這說那，跟劉文賢嚷著要吃她燒的紅燒排骨。王志香覺得自己的決定沒有錯，她對劉文賢說：“我不打算帶帥帥走了，他和這里血脈相連?！?/p>

劉文賢被王志香說蒙了?！懊米?，這樣你太虧了?！睆垜?yīng)洲說。

“不虧。14年來，我做夢都盼著兒子回到我身邊，可見到你們后我才知道。你們和我一樣愛他，作為母親，還有什么比這更讓我感到欣慰的呢?”

王志香回貴州前，兩家人照了一張?zhí)厥獾娜腋?。張越站在兩個媽媽身后，摟著王志香和劉文賢說：“你們都是我的媽媽，等你們老了，我一定孝敬你們……”

(蘇杰摘自《現(xiàn)代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