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與反抗

陳淑婷

摘要“西西弗是個荒謬的英雄。他之所以是荒謬的英雄,是因為他的激情和他所經(jīng)受的磨難。他藐視神明,仇恨死亡,對生活充滿激情,這必然使他受到難以用言語盡述的非人折磨。他以自己的整個身心致力于一種沒有效果的事業(yè),而這是為了對大地的無限熱愛必須付出的代價?！碑敿涌娺@樣看這個古代神話中的人物時,存在主義的哲學之眼就進入了那個古代的神話。加繆的一生可以這么看:在悲觀中樂觀地生存,積極地介入生活與社會,與命運抗爭,與政敵抗爭,與一切不正義的現(xiàn)象抗爭,他愛生命,愛藝術(shù),他承認生命的荒謬,但是他絕不是一個單純的虛無主義者。

關鍵詞荒謬反抗西西弗

中圖分類號:I10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0592(2009)05-296-02

阿爾貝·加繆被莫利亞克稱為最受年輕一代歡迎的導師,他是20世紀法國著名的小說家﹑戲劇家﹑評論家,存在主義和人道主義的代表人物。加繆在50年代以前,一直被看作是存在主義者,盡管他自己多次否認。1951年加繆發(fā)表了哲學論文《反抗者》之后,引起一場與薩特等人長達一年之久的論戰(zhàn),最后與薩特決裂,這時人們才發(fā)現(xiàn),加繆是荒誕哲學及其文學的代表人物。

《西西弗的神話》被人稱作是存在主義的封篇之作,它以優(yōu)美如詩的語言,提出了與人的生命息息相關的一個個命題。加繆曾在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中說他不信神,但他仍然崇拜一個圣徒,仍然要跪在一個圣徒面前祈禱-這個圣徒就是加繆筆下的西西弗。

一﹑西西弗的神話

希臘神話里,宙斯變?yōu)橐恢恍埴椆兆吡撕由癜⑺鞑ㄋ棺钇恋呐畠骸衽９锬?將她帶到一個海島上。河神決定去尋找女兒,于是他來到了西西弗的王國,爬上高高的城堡向國王西西弗打聽女兒的下落。西西弗狡猾無比、詭計多端,他要阿索波斯在他的城堡的院子里打一口井,因為他的城堡坐落在山頂上,根本沒有泉水,吃水要到很遠的地方去挑。阿索波斯用他的魔杖輕輕一點,一股泉水噴涌而出。西西弗于是告訴了阿索波斯那個海島的位置。 宙斯對西西弗的行為十分憤怒,因為他把暗藏埃癸娜的地方泄露給阿索波斯,完全是為了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出于仁愛之心,所以他要受到懲罰。宙斯派死神塔那托斯去抓他,但他在決斗中把死神摔倒在地,給死神帶上鐐銬,使死神成為俘虜。后來戰(zhàn)神阿瑞斯用神劍砍斷鐵鏈,救出了塔那托斯。塔那托斯終于將西西弗帶到地獄。但西西弗早在以前就已經(jīng)安排他的妻子,在他死后不要舉行葬禮和祭奠。來到地獄后,他以此為由求得冥王哈得斯和冥后珀耳塞福涅的準許,回到人間懲罰破壞神圣風俗的妻子。但他一回到陽間,就整天大擺酒宴,狂吃豪飲,將自己的諾言拋到九霄云外。后來,憤怒的死神又將他拖入地獄,按照宙斯的命令給他一種永恒的懲罰——他必須將一塊巨石推到山上。但每當他把巨石推到山頂,巨石就會滾落下來,他不得不重新往上推。因此,這種懲罰永無休止,西西弗永遠也得不到解脫。

在西西弗身上,我們只能看到這樣一幅圖畫:一個緊張的身體千百次地重復一個動作:搬動巨石,滾動它并把它推至山頂。我們看到的是一張痛苦扭曲的臉,看到的是緊貼在巨石上的面頰,那落滿泥士、抖動的肩膀,沾滿泥士的雙腳,完全僵直的胳膊,以及那堅實的滿是泥士的人的雙手。經(jīng)過被渺渺空間和永恒的時間限制著的努力之后,目的就達到了。西西弗于是看到巨石在幾秒鐘內(nèi)又向著下面的世界滾下,而他則必須把這巨石重新推向山頂,他于是又向山下走去。

二﹑荒誕的人

西西弗日復一日的把石頭從山腳山頂,然而石頭到了山頂又再次滾落至山腳,然后他又向山下走去,把巨石重新推向山頂…西西弗的人生是如此荒誕!而他為什么明明知道自己做的都是無效功,還夜以繼日地推動那巨石呢?因為荒謬的人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這微妙的時刻,人回歸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一)荒誕的定義

在19世紀末,尼采宣稱“上帝已死”,于是建立在基督教信仰基礎之上的整個價值體系也隨之倒塌。哲學在這片廢墟上完成了由近代圖式向現(xiàn)代圖式的轉(zhuǎn)變——其主題由近代的“自由”轉(zhuǎn)變?yōu)楝F(xiàn)代的“生存”,自由的“公民”也變成了一個看不到出路與人生意義的“將來的人”。人們失去了立足點和安全感,陷入一種矛盾、無望、無序的境況之中。

存在主義此時應運而生,擔負起對人的存在、生存、自由問題進行解答的重任,力圖為人們的虛空感和矛盾尋找出路,而類似“荒誕”的人類生存狀態(tài)的描述在存在主義中被集中探討?！盎恼Q”在克爾凱郭爾的存在主義哲學里主要是一種“孤獨個體”的存在狀態(tài),這種狀態(tài)來源與一種不斷地尋求對上帝的希望。帕斯卡爾則著重探討了人類的荒誕處境的的兩個方面:一則是人總是要死的,這是宇宙冥冥之中的定數(shù)控制著人類渴求超越的努力;另一方面人類具有超越死亡定數(shù)的欲望和自由意志,人類的追求使得這種死亡的定數(shù)得以在某種程度上的平衡。海德格爾則以“煩、畏、死、絕對毀滅”的精神狀態(tài)和人生境遇來表達陷入荒誕的人生。薩特的荒誕觀重在揭示個人經(jīng)歷的荒誕。薩特認為“存在先于本質(zhì)”,人類的出生是一個偶然,人是被偶然地、荒誕地拋入這個世界,因而人在面對這個世界的感覺是一種“惡心”,人在必死的命運前永遠處于焦慮、痛苦的狀態(tài)。而人的本質(zhì)是在生命旅途中不斷地選擇、奮斗而獲得的,生命的本質(zhì)直到最后才可以蓋棺定論。

這些哲學家都未系統(tǒng)的、專門的論述過什么是荒誕。加繆是明確地將“荒誕”提升到哲學高度的第一人。加繆對荒誕感的描述多基于直接的生活經(jīng)驗,是人在生存中經(jīng)驗到的苦悶、空虛,甚至絕望之后所產(chǎn)生的情緒?？傊?人在經(jīng)驗這個世界時所產(chǎn)生的無力、信仰的危機、失去希望和理想、價值觀的矛盾,都可能產(chǎn)生荒誕感。這種荒誕感其實就是來源于世界和自身存在的任何碰撞、矛盾、對立,并且這種矛盾和對立是人目前所不能解決也無法解決的。在荒誕的情緒之下,人們常常感覺到生活沒有意義,無法戰(zhàn)勝死亡,也無法理解、抵抗這個世界。

加繆認為,人存活于現(xiàn)實當中,荒誕的感受可能是隨時隨地油然而生的,也許在某個街角,它是對一種持續(xù)生存狀態(tài)的猛然反應:可能是疲憊與厭倦,也可能是失望與驚醒……其產(chǎn)生的原因往往是人懷著希望﹑理性而與冷漠﹑無理性的的客觀現(xiàn)實遭遇所致:要么遭遇到了物質(zhì)世界的冥頑與格格不入,要么遭遇倒了人類社會的無人性與不合理。當然,更為根本的是要面對著始終威脅人的那種命運的“死刑”,它就像是對人之生存的擺脫不了的嘲弄?？傊祟悓硇院秃椭C﹑永恒的渴望與追求和自然社會生存有限性之間的“斷裂”,這就是加繆所描述的荒誕。

(二)荒誕的人生

在這個驟然被剝奪了幻想與光明的世界里,人感到自己是個局外人。這是一個得不到解放的流放,因為人被剝奪了對失去的故土的記憶和對福地的希望。這種人與生活﹑演員與布景的分離,正是荒誕的感覺。發(fā)現(xiàn)荒誕不是為了消除荒誕,不是讓人為了生存而要求自身否定荒誕,也不是為了消除荒誕后返回或者進入令人滿意的永恒,那樣荒誕將失去其自身的意義。發(fā)現(xiàn)荒誕,是因為人需要為其有局限性的理性自行負責的后果。這就是荒誕,它迫使人開始知道并且正視自己生存的現(xiàn)狀?！爸挥性谌藗儾毁澩恼Q的條件下,荒誕才有意義” 。既然荒誕是人存在的一種必然的一種狀態(tài),因此就有如何面對荒誕的態(tài)度的問題。加繆從荒誕哲理高度把人的態(tài)度概括為三種:第一種是生理上的自殺,第二種是哲學上的自殺,第三種也是加繆主張面對荒誕的態(tài)度即反抗!

“生理自殺”是人自愿以某種行動結(jié)束生命,它表現(xiàn)了人對現(xiàn)世生活的絕望,人絕望并終結(jié)于無意義無價值的人生,以肉體的毀滅來逃避荒誕,并不可取。自殺絕對的否定了自我意識,否定了自身的荒誕性,這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利己主義。自殺同時是一種虛無主義的體現(xiàn),是精神在面對荒誕后所做的選擇。根據(jù)加繆對荒誕的定義:自殺實際上就是認可,就是承認了生活被超越或是承認人們并不理解的生活,也就是違背了荒誕基于人的生活的宗旨,而尋求形而上學的理性或者信仰。在加繆的荒誕概念中,人的存在、荒誕、世界三位一體,缺一不可?；恼Q是否要求死亡,這是一個首要問題。加繆強調(diào),認識到荒誕與不想活并無必然聯(lián)系,相反,荒誕的邏輯反對自殺,因為如果自殺,荒誕也被否定了?！白詺⒁宰陨淼姆绞浇獬嘶恼Q,把荒誕拽住,同歸于盡。但我知道,荒誕是要堅持原狀,是解除不了的。如果說意識到死亡又拒絕死亡,那就逃脫自殺了”。

“哲學自殺”被加繆稱為“存在形態(tài)”,是人放棄現(xiàn)世生活,寄希望于虛無飄渺的未來,沉醉于對具體現(xiàn)實的“超越”,走向神秘的“彼岸”或來世。加繆批判了這種基督荒誕,而又借荒誕為跳板,在生活之外尋求意義的哲學。實際上這種哲學在提出荒誕后走向希望,在否定理性后走向超驗物,把向上帝的飛躍作為出路。在加繆看來,從受屈辱的理性到無往不勝的理性,從克爾凱郭爾光芒閃爍的上帝到胡塞爾的抽象的上帝,其間的距離并不遙遠。理性和非理性最后宜揚的是同一東西。抽象的哲學和宗教的哲學出自同樣的混亂并在同樣的焦慮中相互支持。加繆對歷史上一切有神論﹑宗教的世界觀,一切神秘主義的哲學與哲學家進行了清算。

反抗,加繆把荒誕定義為一種對立和較量,一種無休止的斗爭,這種斗爭意味著取消希望和不斷拒絕。因為生存,就是使荒誕存活。使荒誕存活,首先是正視荒誕?；恼Q只在人們與其疏遠時才死亡,選擇反抗,是唯一前后一致的哲學立場。加繆把“反抗”視為從荒誕取得的第一個結(jié)果。其次,第二個結(jié)果是自由,是一種擺脫生命自身以為的所有一切事物的自由體驗。這種自由是失去上帝,“一切都被允許”的自由。但是這種自由并非為所欲為,而是一種苦澀的確認,伴隨著責任,人要對自己的行動負責。當人們知道了死亡是最大最明顯的荒誕后,便要立足當下抓住現(xiàn)實生活,在自由的局限里生活得最多最好。第三個結(jié)果是激情。激情是荒誕的倫理,是要最大限度的生活,也就是最大限度地意識到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反抗。無論生活中充滿何種痛苦的經(jīng)歷,生命仍然值得一過。荒誕人充滿激情意味著現(xiàn)在的種種都將延續(xù),荒誕人沒有足夠的想象力(對上帝、信仰、理性),無法給自己描繪所謂奇特的未來,荒誕人需要憑借他所知道的一切而生活,如同西西弗的巨石。

三﹑從荒誕走向幸福

幸福與荒誕一起產(chǎn)生!荒謬的人應該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在這微妙的時刻,人回歸與自己的生活之中,而西西弗回身走向了巨石,他的命運是他自己創(chuàng)造的,西西弗告訴我們,最高的虔誠是否認諸神并且搬掉巨石,他也認為自己是幸福的。“沒有藐視征服不了的命運”,加繆如是說。所以,加繆的偉大并不是因為發(fā)現(xiàn)了“荒誕”,而是如何面對荒誕做一個幸福的人。

參考文獻:

[1]加繆著.杜小真譯.西西弗的神話.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2]加繆著.郭宏安譯.局外人.譯林出版社.2002.

[3]加繆.反抗的人.法國伽里瑪出版社.19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