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紹龍
我身邊的朋友很少,只有她和老趙,然而她卻是公司經(jīng)理的女兒。
我是農(nóng)村的孩子,高中三年。雖然窘迫,卻只想走藝術(shù)之路,沒想到藝術(shù)之路比登天更難。看到希望如肥皂泡破滅后,我感到絕望。天空不再蔚藍(lán),理想也是那么遙遠(yuǎn)。
我下決心來到南方,來到現(xiàn)在的公司。第二年,她送我一個精美的口琴,看起來很久遠(yuǎn),也很珍貴。我說:我不會吹。她說:她可以教我,她想用動聽的語言喚醒我心底的激情。
下班,我和她逃到城外無人處寫生。累了,就放下畫筆,拿起口琴,胡亂吹上一會兒。她在一旁大笑說:“吹的是什么調(diào)子,我一個音符也沒聽出來。”說真的,我是在近距離欣賞她俊俏的臉和迷人的身段。她有意教我,我故意學(xué)得很慢,這樣可能有更多的時間學(xué)琴。我接過沾有她唇印的口琴,吻了一下,然后把她攬在懷里。雙目相接的一瞬間,她的眼睛濕潤了。她說:她很幸福。她說來世咱們還要在一塊兒,你教我畫畫兒,我教你吹口琴。我點點頭說好,就這樣。我們惟一的盟誓銘刻在對方的心里。
丘比特之箭射中我時,我則擺出一個最幸福的姿態(tài)來迎接。真正擁有之后,才發(fā)現(xiàn),愛不是只有甜蜜,還有疼痛的感覺。
父親來公司看我,同事們爭先恐后地向他檢舉我早戀的問題。在他們眼里,我?guī)缀醯搅吮婚_除的地步。父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言不發(fā),替兒子承受著“罪責(zé)”。這時我發(fā)現(xiàn)父親的偉大,淚眼模糊地站在經(jīng)理辦公室的玻璃窗外,看著瘦弱的父親,心里如刀割一般的疼痛。
父親見到我,問我如何打算。我說不知道,從來也沒有打算過什么。父親無言。這種沉默讓我想起小時候,只要這個樣子,父親肯定會舉起巴掌……
現(xiàn)如今,父親笑了,說我長大了,也該有自己的主意了。
這句話讓我非常難受。是啊!畢竟自己要走以后的路,為什么總想寄生在別人身上呢?為什么現(xiàn)在我還沒有一點責(zé)任感呢?
父親要走的時候,隨手遞給我一支他常抽的“豐收”牌香煙,我接過煙湊到父親的火上點燃。這時,我看到父親臉上的皺紋,像干涸的河流。
父親回去了,所有的事情暫歸平靜,感覺昏暗的冷色調(diào)一直充斥著我的一切,也充斥著我的夢。
杏花落了,春天來了。溫柔的風(fēng)吹起遍地的花瓣,她的笑聲與我的口琴聲在漫天的花瓣中飛揚(yáng)。
后來她的父親——公司經(jīng)理,尋著時而悠揚(yáng)時而咽啞的琴聲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滿園粉紅色的花瓣無聲無息,寂靜無比。他伸手打茜一巴掌,我的臉很疼。那時,茜哭著跑開了……
他看了我畫的肖像,說畫得像極了,他眼里閃現(xiàn)出一絲寒光。他遞給我一支“泰山”牌香煙。我像接過父親煙時一樣,隨手點燃,一股辛辣味兒直竄到我的喉肺,欲吐不能。
我最終離開了公司,茜也為顧及父親的臉面,去北方一家公司。
我們走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趙去了一家小酒館。那晚,我們喝得大醉。老趙醉倒在地哭了起來。隨后,我也哭了,為她而哭。
我和老趙暈暈乎乎地來到杭州,湊錢租一間房子。爾后,就東奔西走地找工作。老趙很快找到一份送礦泉水的活兒,而我一無所獲。在繁華的霓虹燈下,我拼命地抽煙,受不住城市的喧囂,就躲在房子里專心寫作。
老趙每天回來,我給他沏一杯苦茶,他疲憊的臉上會露出一絲笑容。
我的稿費(fèi)并不多,也不及時,也不能夠饣胡口,付不起房租。實在寫不出東西時,我躺在零亂的床上。望著不成樣子的天花板,想著怎么掙錢,想過吹口琴賣藝,最后決定畫肖像畫兒饣胡口。
撐一只小馬扎,支開畫夾,貼上畫紙,削好鉛筆,調(diào)好顏料,就守株待兔了。
天氣暖和了。初夏的季節(jié)里,我認(rèn)識了一個像茜的女孩兒。她是蕓,在杭州的一所大學(xué)里讀書。她不適合做模特,她不懂得配合。她問我,為什么不上學(xué)了。
我說仿效80后作家們,棄畫從文。
她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茜,真的抱歉,我在沒錢生活的困境下,我只能把愛隱藏在心靈的最深處。我只是不想玷污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虛偽地回答:
沒有。
我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一條被世界拋棄的魚兒,游蕩在茫然的海洋里。
很快,我打好形,上好底色。
又過了一會兒,我越來越覺得:她是那么像我心中的茜。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雪白的皮膚,散發(fā)著青春氣息。我索性想象著茜和她融合在畫面之上。
修改完最后一筆,我才發(fā)現(xiàn)旁邊多了一位中年婦女。蕓站起身說:“媽,怎么樣,像嗎?”我對那位婦女的第一印象,就是她一定很闊氣。
那位婦女問了我的情況,蕓也在身旁聽得清楚仔細(xì)。
最后,那位婦女聘我為她的宣傳部助理,她是一家禮品公司的經(jīng)理。
老趙為了給我慶祝,我們到一家魯菜館兒奢侈了一回。
我們穿行于繁華的都市,像一朵小浪花,隨著波濤洶涌起伏,無法把握浪潮的方向。
下班后,蕓常常從學(xué)校趕回來,給我講校園里的新奇事。她邊說邊笑,我也陪著樂呵呵地傻笑。
我給她講我與茜之間的故事,那是我無法隱藏的日子。
我?guī)阶獾姆孔永?。房子里又臟又亂,滿地的煙頭、廢紙、凌亂的書籍,還有臟衣服。老趙的內(nèi)衣大搖大擺地躺在我的書本上睡覺。蕓笑得令我發(fā)麻。她像一個主婦,給我整理雜物。在給我洗衣服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了口琴。她讓我吹上一曲,我沒有吹……
蕓站在我的身旁,而我的遐想,更多的是在回憶茜。如果茜是一株清秀的百合,而蕓則是一株浪漫的玫瑰。我不知該如何去選擇,我也不愿意去折磨美麗的花。
老趙回來了,依然是一張疲憊的臉。看見蕓躺在我的懷里,他大聲叫她滾開!
蕓披上衣服,委屈地跑出去,消失在濃密的黑夜里。
老趙瞪著我,說我是欺騙感情的騙子。“你當(dāng)初和茜好。”他吼叫道。
轉(zhuǎn)眼間,秋天來了,坐在高高的寫字桌上,看著城市里忙碌的人群,我想念和茜一起的生活,想念茜的笑容,呆呆地坐在電腦旁,機(jī)械地敲打著健盤,點擊著鼠標(biāo)。
一個下午過去了。蕓買來晚飯,逼我吃下來。我敷衍地吃了幾口,繼續(xù)寫作。
忽然,我的手機(jī)響了,我示意蕓去接。蕓溫柔地說:“喂,你好!”“找他什么事?”
對方和她聊什么,我沒興趣知道。
“我是他的女朋友?!蔽抑宦犚娺@一句話。
蕓合上手機(jī)說,一個莫名其妙的女孩兒打來的,突然間就掛斷了。
我回到租的房子時,意外地發(fā)現(xiàn)門反鎖上了。
我敲門。好長時間,老趙開門了,滿屋的煙味兒、酒味兒撲鼻而來。我被老趙一拳打倒在床上,接著,就是他不停的拳頭。我感到莫名其妙。
他說茜死了,是車禍。
我好像被雷擊一樣,滿腦子一片空白。此刻,仿佛看到茜的眼睛注視著我。茜一襲素衫,吹著憂傷的曲子,向我飄來。風(fēng)吹散了她的長發(fā),扯起了她的衣襟,慢慢地向我飄來。
我發(fā)瘋似的奔跑,卻無法可逃,腳下布滿了斑斑血跡。
香煙燒痛了手指,我回到了現(xiàn)實之中。老趙比我更痛苦,凌亂的頭發(fā)遮住雙眼,抽著香煙,像個精神病患者。
人的生命是脆弱的。一旦真的結(jié)束了,而活著的人心也就破碎了。
后來,我逃避了蕓,來到北方的一所大學(xué)讀書,開始了我的孤獨之旅……
責(zé)任編輯 于 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