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過馬路

賓　煒

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近學校賣汽水。阿燕的小店就開在一所小學的校門邊上，做的自然是學校里那一千幾百位“小上帝”的生意。每天上午和下午兩趟放學的時間，是她最忙碌的時候。

這天下午放學后，阿燕發(fā)現(xiàn)門口還站著一個圓乎乎、胖墩墩的男孩，那個頭，在小學生里算是大塊頭了。

阿燕正想問他要什么，男孩見阿燕閑了下來，搶先開口問道：“阿姨，我媽呢？”阿燕一聽樂了：“你媽？我又不是你爸爸，怎么知道？”

男孩鬧了個大紅臉，十分著急地說：“我媽每次都是在這里等我的！阿姨，你看見她了嗎？”

阿燕搖搖頭，打量打量他一身肥嘟嘟的肉，忍不住逗逗他，笑道：“哎，你比大人還重呢，自己不會回家，還要等你媽接你呀？”

男孩不高興地回頭瞪她一眼，不理踩。阿燕哈哈大笑，正想再說兩句，男孩的媽媽來了。

阿燕一看這對母女又樂了，男孩的媽媽長得十分嬌小，兒子都比她高了半個頭。

這之后，阿燕就對他們母子有了印象。后來她稍稍留意，發(fā)現(xiàn)還真像那個叫蛋蛋的男孩說的，他媽媽每次放學前，都是靜悄悄地站在她店門外，一臉平靜地等著。

阿燕有空的時候，就跟男孩的媽媽聊幾句,知道她叫文芳，她上班的地方就在這條街上的圖書館，接孩子十分方便。下了班，走一百多米就到學校，然后和孩子一塊回家，天天如此。

有一次，文芳忽然要請她幫個忙，說她要到前面去買點東西，怕兒子著急，請阿燕代說明一下。這也就是張嘴之勞，阿燕隨口應承下來。

文芳剛走不到一分鐘，學校門開了，不一會，就見蛋蛋興沖沖地跑過來。沒看見媽媽，一下站住了，探頭探腦地四處看。阿燕想逗逗他，說道：“哎，小伙子，別等了，你媽早回家了?！?/p>

蛋蛋一聽差點要跳起來：“你騙人，我媽一定會等我的?！?/p>

文芳一看他著急的樣子，心里好笑，一本正經地說：“真的！你媽還讓我跟你說一聲，說她有急事，先走了，叫你自己回家呢?！?/p>

蛋蛋愣了愣，好像相信了，頓時，淚水就在眼眶里打起了秋千。阿燕禁不住笑出聲來：“你都一個大小伙了，還不敢自己回家呀？”

蛋蛋沒吭聲，突然拔腿就往前跑去。

過一會，文芳回來了，奇怪地問她：“老板，我兒子還沒來嗎？”

阿燕有些不好意思，忙把剛才開的玩笑說了一遍，讓她快點跟上去，蛋蛋已經跑在前面了。文芳聽罷，也不慌不急，笑著說：“沒事，他一定是跑到我單位找我了?！?/p>

剛說完，蛋蛋滿頭大汗地跑回來了，一見媽媽，就撲上來扯著媽媽的雙手哭：“媽，你到哪去了？你真的不等我了？”說完，兩只手就使勁抹眼淚。

文芳向阿燕投來一個會心的笑容，沒有說破，一個勁地向兒子說對不起。

一天下午，學生都走光了，蛋蛋還沒來到店外。文芳似乎也有些著急了，微微皺起了眉頭。又等了一會兒，她站不住了，走到學校門口去看，看了半天，里面也沒有一個學生出來。

她又回到阿燕的店外，自言自語道：“哎呀，難道自己回家了？”

阿燕瞧她一眼，又忍不住插句嘴：“咳，你兒子都這么大了，你還怕他不認路回家??？”

文芳臉上一紅，沖她笑了笑，然后解釋說：“你不知道，從學校到我家，要經過五個街口。那兒又都沒有紅綠燈的，咱們這兒的交通秩序亂得很，確實不太放心呢?！?/p>

阿燕不以為然嗯一聲，忙自己的了。文芳就一直站在原地繼續(xù)等著。然而很快又過了十分鐘，她兒子還是沒來。文芳臉色漸漸地焦慮起來，開始在原地轉著圈子，一邊喃喃自語：“難道他自己回家了？”

阿燕說：“你打個電話回家問一聲吧，估計這時候已經到家了。”

這一句提醒了文芳，她拿出手機撥了個電話，那頭估計是家里的老人接的：“喂，媽，蛋蛋回家了嗎？哦，沒有呀……我還在學校外面等他呢……嗯，我知道了，這孩子一定是跟我賭氣呢，我上次沒答應給他買電腦，他不高興了吧……哎呀，您腿不好，別來了，我再等一會吧……”

打完電話，文芳又等了十來分鐘，終于失望了，對阿燕說：“老板，我走了。要是我兒子來找我，麻煩你告訴他，我自己回家了?！?/p>

她才走了幾分鐘，阿燕忽然眼前一亮，看見蛋蛋正打門口走過。她忙走出去一把扯住他：“小伙子，你剛才去干什么了？你媽等了你半天呢！”

蛋蛋有點得意地說：“用不著你說，我知道。剛才我就躲在對面看著呢，我就是讓她急！”

阿燕一聽，文芳還真說中了，這家伙果真是在跟媽媽賭氣哩。她點了點蛋蛋的額頭，說：“你媽讓我告訴你，她自己回家了?！?/p>

蛋蛋使勁把她的手一摔，氣嘟嘟地說：“她走她的，我走我的，哼！”說罷，大搖大擺往前走去。

阿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家伙，真是白長了這身肉了。

蛋蛋走后，她突然想起今天要去交電費了，拿了錢急匆匆就走。走到一個街口，她看見文芳在街邊一動不動地站著，就打了個招呼：“哎，怎么還不走??？”

文芳扭頭見是她，猶豫著說：“我……我還是再等等我兒子?！?/p>

阿燕本來想告訴她，其實她兒子就一直躲在她后面。轉念一想，得，還是讓她好好急上一回吧。文芳把那么大一個兒子還當吃奶的孩子對待，她可一直都看不慣。于是，她就說了句：“那我先走了。”

從對面的電業(yè)公司營業(yè)廳交完費出來，一看街那邊，文芳仍呆呆地站在那兒不動。阿燕心里嘆了口氣，站在街邊等待時機過去。忽然，她看見文芳緩慢又遲疑地向街上邁動著腳步，腦袋卻微微低垂著，眼睛只顧著看地面。才走到街道中間，猛地響起一聲尖剌的笛聲，文芳下意識地扭頭一看，不遠有輛摩托車正對著她開來。

突然間，她好似被人點了穴一般，愣愣地盯著那越來越近的摩托，既不往前走，也不往后退。這一來，大概打亂了摩托車手的預想，一看距離太近了，只好手忙腳亂地在她面前吱一聲，來了個剎車，生氣地埋怨道：“哎，你會不會走路?。俊?/p>

阿燕一看，忙瞅個空當跑過去，到了跟前一看文芳，不由嚇了一跳。只見她臉色白得好像一張紙，眼珠子定定地動不了，眼神驚恐萬狀，與先前的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她急忙扶了一下她，問：“你怎么了？”

文芳好似沒聽見她的話，雙手掩面，慢慢地蹲了下去，身子居然瑟瑟發(fā)抖。小城里的人對這樣的情景早已經見怪不怪了，車輛照樣飛速地從他們身邊駛過。那個摩托車手詫異地看了看阿燕，一扭車頭也走了。

阿燕也蹲下來：“你到底怎么了？來，我扶你過去再說?！?/p>

文芳兩眼緊閉，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不，不不……”

正在這時，蛋蛋不知從什么地方冒了出來，大聲喊著：“媽，你怎么啦？”撲到媽的身邊，使勁拉開她的手。

文芳聽見兒子的聲音，臉上閃過驚喜的神色，睜開了眼。蛋蛋一把摟住媽，哭了出來：“媽，我錯了，我錯了！”

文芳也哭了，說：“蛋蛋，你生媽的氣了？媽答應給你買電腦好不好？只要你天天都陪媽回家?！薄皨專院笪以僖膊簧愕臍饬?，我不買電腦了，我以后天天都等你回家！”

他把媽從地上扶起來，說：“媽，我們回家吧！”

文芳低著頭，猶豫著邁出一只腳，卻又快速地縮了回來。

蛋蛋緊緊地拉住她的手，用力握了握，給媽鼓勵說：“媽，別怕，有我在呢！”

阿燕陪著他們母子倆走到了對面，文芳的臉色慚慚恢復了過來，忽然才想起旁邊還有一個人，就對阿燕輕輕說了句謝謝，然后，母子倆就像一對戀人似的，手拉著手并肩走了。

后來，阿燕從別人那里聽說，原來文芳去年過馬路時，曾被車撞過，從此就落下了馬路恐懼癥，再也不敢一個人過馬路了。可知道這些后，每當看到文芳，阿燕還是笑著問：“又來接兒子了？”文芳就微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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