蟻戰(zhàn)

焦松林

鄭彬收了地攤上的衣服，丟進(jìn)三輪車正要往回走，冷不防遇上了城管周家才。周城管整治小販們很有一手，鄭彬是外地來的，見到了周城管自然更害怕。他不知道，此時正有兩只巨大的螞蟻爬上了他的車，鉆進(jìn)了裝衣服的大口袋。

鄭彬剛低下頭，那周城管已攥住了他的車把，喝道：“今天周末，你來擺攤，是吧？”

鄭彬知道不妙，他回頭看了一眼。也在這個時候，周城管走到了后面，解開了車廂里的大口袋，順手摸出了件衣服，點頭笑道：“這衣服不錯，我就拿回去給我老娘穿了?！?/p>

周城管拿的是一件仿羊皮襖。這衣服進(jìn)價70元，如今，本錢都是指望不上了。鄭彬眼里澀澀地點了點頭。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女兒的伙食費，房租，還有妻子的醫(yī)藥費。權(quán)當(dāng)這件襖子在路上掉了吧，希望周城管明天放他一馬。

鄭彬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門口，這時，他看到正有一群人圍在路上看著什么。鄭彬不想看，騎著車就要過去，忽然，人們慢慢地向后退，鄭彬只得一踩剎車，車停了。他身邊的幾個人也四散開來，還一個個朝地下看著。鄭彬下意識地也向地上看去，原來是一行螞蟻，正飛快地向他這邊奔來，速度比起人走路來，一點兒也不慢。鄭彬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到跑這么快的螞蟻。

鄭彬正發(fā)愣間，車邊已來了一個老人，他看了鄭彬一眼，客氣地問道：“原來兄弟你也喜歡養(yǎng)螞蟻啊?！?/p>

鄭彬怔了怔，搖頭道：“我連吃飯都成問題，哪有什么心思養(yǎng)螞蟻呢?！彼芽吹搅死先舜牡胤?，有兩只大木箱?？赡芾先耸桥芙骐s耍的，玩的東西，大概就是螞蟻。

鄭彬搖頭，老人就一臉驚喜：“你不養(yǎng)螞蟻那就好，那就好。你車上的這只，我買了，200元，怎么樣？”說著，老人已走到車廂那里，他嫻熟地將皮手套向手上一套，已捉到了一只大螞蟻。這只螞蟻，足足有半尺來長。鄭彬看到了那只螞蟻，既不害怕也不奇怪，他的大腦，完全被那意外獲得的200元擊蒙了。

老人付給了鄭彬200元錢，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只大螞蟻看著：“寶貝啊，寶貝啊。我正奇怪了呢，怎么正在玩耍的螞蟻會炸群，原來他們感覺到了蟻王在附近呢?！?/p>

鄭彬好奇心也起來了，他向老人道：“您老是玩蟻戲的？我只聽說過在徽州有蟻戲這樣的民間絕技，可是從來沒有見過呢?！?/p>

老人點點頭，向正要離去的人們拍了拍手：“各位，今天我從這位大兄弟這里得到了蟻王，很開心，所以，下面我免費給各位送一出蟻仗的戲?！比藗冇致鼐蹟n過來，鄭彬也停下來，靜靜地等待著老人即將表演的絕技。

老人打開了左面的黑色木箱，鄭彬離得近，他看到那木廂里面分成一屜一屜的，屜子又被隔成一個個小方塊，每個方塊中，至少也有數(shù)百只螞蟻。老人抽出了五個方塊，將方塊中的螞蟻倒在了地上，然后又走到了右面的木箱邊，倒出了五個方塊的螞蟻。

螞蟻們一著地，立即騷動起來，這里走走，那里停停，就要離開的樣子。老人卻不急不忙地又抽出了兩個木箱中的正上方的屜子，倒出了兩只大螞蟻。那大螞蟻，足足有兩寸多長。一個渾身黝黑，另一個，則是呈褐色。兩只大螞蟻落了地，竟然靈巧地控制住了前面倒出的兩群螞蟻。

說來也怪，有了兩只大螞蟻壓陣，其他的小螞蟻們竟然像士兵一樣，排著整齊的隊列，看起來，這就是兩軍對壘了。

老人神情越發(fā)地肅穆，他摸出一只風(fēng)笛，幽幽地吹了一陣，接著，他將風(fēng)笛往腰間一插，鄭彬以為這就要鳴金收兵了，誰知那老人腰間是一面小鼓。老人并不是插笛子，而是以笛為槌，擊起鼓來。砰砰砰，鼓聲已畢。那褐色螞蟻帶著五百只小螞蟻向這邊沖了過來。這邊的螞蟻呢，則在黑色螞蟻的帶領(lǐng)下，不斷地后退。

這邊退，那邊就緊追不舍。老人的鼓聲又起，鄭彬恍惚中，仿佛已置身戰(zhàn)場。他甚至能感覺出追擊的兇險來。

果然，那黑色螞蟻退著退著，忽然以最快的速度與小螞蟻們碰了碰觸角，小螞蟻們四散離開，空間現(xiàn)出一大塊空隙來。而前面四散開來的螞蟻們突然合攏過來，將攻過來的螞蟻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風(fēng)笛聲又起，嗚嗚咽咽，“逃兵”回馬一槍，將追兵殺得丟盔卸甲。兩只螞蟻合嚙一只，兇殘程度，竟然也絲毫不比人戰(zhàn)遜色半分。

鄭彬看出來了，大黑色螞蟻和那只大褐色螞蟻就是雙方將領(lǐng)，他們一直是在指揮眾蟻激戰(zhàn)，如今，黑色螞蟻這邊已成潰勢。大黑蟻急急地找著逃生之路，然而那邊的大褐蟻卻指揮著眾蟻將它困在正中，死活不肯放行。

鄭彬和眾人看得入神時，那老人長嘆一聲，緩緩地?fù)袅藥淄ü?。大褐蟻就像是聽到了收兵信號，又和眾蟻碰了碰觸角，然后向木箱那里緩緩地爬去。這邊的大黑蟻呢，也率領(lǐng)著僅存的幾十只螞蟻，回到了左面的木箱。

“各位，現(xiàn)丑了。”老人說著，就開始收拾木箱，準(zhǔn)備離去了。眾人這才如夢初醒，紛紛向老人的木箱邊丟錢。老人也不道謝，微微地笑著，然后挑起了木箱，就要離開時，他忽然回過頭來，告訴鄭彬：“可惜啊，要是有蟻后，我至少也得付2000元給你了。不，兩萬都行啊?！?/p>

鄭彬回家后，熬好了中藥，這才把今天的奇遇告訴了病床上的妻子。妻子聽著，伸出瘦骨嶙峋的手來，摸了摸丈夫的臉，“這叫天不絕人呢。那老人是個好人。以后有機(jī)會見到了人家，要謝謝他。”

鄭彬點點頭。他也早早地睡了。他還要趕早出攤呢。

凌晨三點多，鄭彬起了床，他正要洗漱時，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了起來。鄭彬開了門，原來是城管周家才，周家才一進(jìn)來，就冷冷地向鄭彬問道：“聽說昨天你賣了只螞蟻？”

鄭彬一愣，心說這個人的消息實在是靈通啊。原來昨天周家才拿回那件仿羊皮襖后，他的老婆見到了，拿起就穿到了身上，兩只衣袖才穿了一只，就哎喲一聲尖叫，忙不迭地脫了衣服，扔到了地上。她捋起了毛線衣，露出了胳膊，那白白的肌膚上，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一個紅色的腫塊迅速地長了起來。

夫妻倆驚訝不已，誰知那腫塊竟越長越大，傍晚時分，腫塊已有小饅頭大了。周家才急急地把老婆送到醫(yī)院，醫(yī)生給她消毒殺菌，又做了各種檢查?？赡悄[塊還在生長。

周家才一邊央求醫(yī)生想辦法，一邊趕回來找鄭彬算賬。衣服是鄭彬的，現(xiàn)在是衣服出了問題，不找鄭彬還能找誰。這時，周家才聽到了街坊們議論，說鄭彬有只螞蟻賣了兩百元。要是有一對，還能賣到兩萬。

周家才立即猜出來咬他老婆的，是螞蟻。“怎么著，衣服我也帶來了，你找到螞蟻，賣給那個老頭兒，兩萬元歸我，這事就算了。要不，醫(yī)藥費全由你認(rèn)了?！?/p>

鄭彬慌慌張張地拿起襖子，不停地摸索著，尋找著，可是，哪里有什么螞蟻的影子呢。

周家才丟下衣服，趾高氣揚(yáng)地說道：“我告訴你，下午我來拿錢。兩萬元，少一個子兒我也饒不了你?！闭f著，周家才就走了。

天放亮了，鄭彬抱著那件衣服，來到了大街上，四處尋找那個玩蟻戲的老人。他有心想報警，可是，他的衣服里有螞蟻，咬了人，警察們會幫他說話嗎？周家才是本地人，又端的是鐵飯碗，而他呢，是外來的小商販。他們不是同一重量級的對手。逃走，也不行。他的女兒還在這里上學(xué)，該繳的費用也繳了。換個地方，耽誤了女兒不說，又得重新開始辦各種入學(xué)手續(xù)。

轉(zhuǎn)了一上午，鄭彬也沒能找到那個老人。他失望地低著頭往回走，忽然看到地上多了很多螞蟻。那些螞蟻，朝著他這邊奔來。緊接著，鄭彬看到了那個老人。

“你找我？”老人似乎看穿了鄭彬的心事。

鄭彬愧疚地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老人沉思了半天，忽然說道：“錢我有，可是你沒有蟻后啊。”

鄭彬不死心，他指著地上的螞蟻問道：“沒有蟻后，這些螞蟻怎么朝我這邊來了？”

老人微微地笑了：“你沒有蟻后，但你這衣服上有蟻后留下的氣味。算了，你可憐，那人也太可氣，我?guī)湍惆?。你還記得上次看的蟻仗嗎？記住，一定要記在心里?，F(xiàn)在帶我去找那個城管?！闭f著，老人擔(dān)起了兩只箱子。

鄭彬喜出望外，他領(lǐng)著老人，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周家才家。周家才正在家里等著鄭彬，見到鄭彬領(lǐng)著老人前來，周家才笑了。

老人放下了木箱，嘆了口氣道：“我只有破戒了?！闭f著，他指了指周家才和鄭彬，喝道：“進(jìn)去吧?！眱扇算等?，老人已幽幽地吹起風(fēng)笛來。

恍惚間，鄭彬感覺到自己成了一只大螞蟻將軍。蟻王告訴他，敵國已派大將前來征戰(zhàn)，他將帶軍迎戰(zhàn)。

鄭彬接下王令，帶著五百蟻兵，走出了營地，對面，果然有著一列人馬，為首的，是黑螞蟻將軍。鄭彬只覺得那只大黑蟻就是周家才，他一定要戰(zhàn)勝周家才，為自己贏得一線生機(jī)。此時，鄭彬是人是蟻，他自己也分辨不清了。

撤退，回馬一擊，合圍，狙殺，正是他前面曾見過的兩軍對壘。只不過，他以前是看客，現(xiàn)在是演員?？纯统淦淞渴瞧肺兜絻措U，而身入其中，有的只能是孤注一擲的奮死一搏。

鄭彬贏了。他的蟻兵陣亡了十頭，而周家才，則斷送了五百蟻兵，成了光桿將軍。

恍惚之中，鄭彬聽到了一聲嘆息，“成王敗寇，失敗的將軍，就要被蟻王處斬了，就是他的家人，也難逃被斬的命運。這就是蟻世界。好在我還可以收留他們?！?/p>

醒來后，鄭彬的手里多了一疊錢，自己正站在出租屋的門前。“恭喜你，又找到了蟻后，兩萬元呢。嘖嘖?！编従硬粺o羨慕地看著鄭彬。鄭彬四下尋找那個老人，可哪里還有他的影子。

鄭彬回到家中，將兩萬元遞到了妻子手里，他所經(jīng)歷的一切，如同南柯一夢。

數(shù)天后，鄭彬聽說周家才失蹤了，連同他一起失蹤的，還有他在醫(yī)院住院的老婆，“他老婆身上那紅腫還沒消呢?！币粋€醫(yī)生說道，醫(yī)生說到這里，還打了個寒噤。

（責(zé)編：惠子 chlh2008@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