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義位及詞典中義位的劃分

蔣　瑩

摘 要：義位是語義學中的一個概念。研究義位對理解詞義、劃分詞類及探討人類思維認識的發(fā)展有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確定多義詞的義位是個復雜的問題，至今仍沒有一套完善的體例。本文結(jié)合多部詞典，并綜合前人的觀點，淺談了一些對劃分義項的認識。

關(guān)鍵詞：義位 詞典 詞義

義位是語義學中的一個概念。對義位進行研究分析，可以深入語義內(nèi)部的微觀世界，解釋它們之間存在的區(qū)別和聯(lián)系，幫助我們更好地理解詞義，更好地分析詞匯的發(fā)展變化。義位的劃分一直沒有統(tǒng)一標準。由于詞典的類型不同，編者的角度不同，因此對多義詞義位的劃分也不一致。本文在綜合前人觀點的基礎上，嘗試著提出了一些關(guān)于義位劃分的看法。

一

在我國,“義位”這個概念最早由高名凱先生提出。他認為，義位指一個語素或一個詞的全部語義單位的結(jié)構(gòu)，即任何語素任何詞都有一個義位，其中各個“表抽象思維的語義成素”，他稱之為“義素”[1]（p203）。一般而言，一個能夠獨立運用的意義所形成的語義單位稱為義位。義位一般是指詞的義位，它是詞義存在的基本形式，是語義系統(tǒng)中的基本單位。一個詞有一種意義，就有一個義位。有的詞有多種意義，其中能夠獨立運用的一種意義，就是一個義位。一個詞有幾個能夠獨立運用的意義就有幾個義位。

劃分義位有至關(guān)重要的意義。首先，可以幫助我們更加準確地理解詞義，方便我們對詞類進行劃分。如在同義詞之間，未必在各個義項上都是同義關(guān)系，這類詞多數(shù)只是在某一個義位上形成同義關(guān)系。再如“翻譯”“領(lǐng)導”“擺設”“穿戴”這種難以劃分詞類的詞，重要的是看在哪個義位上是動詞，在哪個義位上是名詞。其次，可以幫助我們理清詞義發(fā)展的脈絡，更好地把握詞義的發(fā)展方向。義位可以清楚地標示出詞義范圍的擴大、縮小和詞義的轉(zhuǎn)移。再次，可以清楚地了解詞與詞之間的意義關(guān)系。不同的義位分屬于不同的語義場，在同一語義場與不同語義場之間可以清楚地看到詞的意義關(guān)系。最后，語言反映著人類解釋世界的能力，縱向來說，義位的正確把握有助于掌握人類思維的發(fā)展；橫向來說，有助于把握人類關(guān)于世界的掌握能力和對事物之間聯(lián)系的認識。

義位的劃分是一個沒有完全解決的問題。詞典中的義項就是客觀存在的義位的體現(xiàn)。應注意的是，詞的義項存在于詞典對詞的釋義之中，屬于詞典學的范疇。同時，義位基本上和詞典中的義項相對應。詞典的不同類型對義項的劃分也會有很大的影響。

二

明確語料對義位的研究有極為重要的意義。石安石先生在《語義論》中提到研究義位的語料要注意三項，即話語材料中實有、話語材料應規(guī)范、要注意區(qū)分詞的固定用法和臨時用法。語料是話語材料中實有的，即不是研究者為了某方面研究而特意造出的材料，必須在話語材料中找到依據(jù)，如《漢語大詞典》中能標出詞語出處的那些材料。雖然有許多歌詞等語料有強烈的口語色彩，是研究詞匯的鮮活材料，但是它們不適合用來確定詞義，所以應選用規(guī)范的話語材料。

義位是針對語言義而言的，在劃分義位時需要注意的最大問題是注意詞義的概括性，也是就石安石先生提到的詞的臨時用法和固定用法的問題。王力先生曾就這一問題說：“我們只應該讓上下文來確定一個多義詞的詞義，不應該讓上下文來臨時‘決定詞義。前者可以叫‘因文定義，后者則是望文生義。二者是大不相同的……因文生意比較有客觀標準，各家注釋比較容易趨于一致；望文生義則各逞臆說，可以弄到‘言人人殊，莫衷一是。”[2]（p191）蔣紹愚先生在《古漢語詞匯綱要》一書中提到：“那些只限于特定的詞語組合中才能存在的意義，或者完全是根據(jù)某上下文而顯現(xiàn)出來，離開那些上下文就會消失的意義，都是某一義位的非中心變體，而不是獨立的義位。因此，在詞典編纂中，不能把它們列為單獨的義項。”[3]（p44）同時，應注意在概括程度上不可以甲語言的情況為標準去要求乙語言。在同一語言中，不同時代的詞義概括情況也不相同，因此，也不能以此時代的情況為標準去要求另一時代。

三

如何確定多義詞的義位是個十分復雜的問題。之前也有許多人進行了探討，對劃分義位的原則有很大的啟發(fā)。石安石先生提出了歸并語義單位的幾條標準：“第一，一般地說，同一個詞的不同語義單位之間不能有一般與個別那樣的包含關(guān)系。”“第二，同一個詞的不同義位之間也不能是共一個上位概念的同級關(guān)系。”“在感情意義一致的前提下才能談到語義的再概括?！薄白鳛楣矔r現(xiàn)象，理性意義是不允許在共時系統(tǒng)內(nèi)在同一個詞中包含兩個相反的語義單位的?！盵4]（p43-46）張聯(lián)榮先生在《古漢語詞義論》中也談到關(guān)于歸納義位的標準，他從歷時和共時兩個角度共七個因素來論述，較為詳細。本文在綜合這些理論的基礎上，結(jié)合一些詞典，來談一下自己粗淺的看法。

總的來說，在歸納義位時注意對意義進行概括，不“望文生義”是貫穿義位歸納的總的原則。如“峨”字，《中文大辭典》有六個義項，前四個義項是：

①山高峻貌?！墩f文》：“峨，嵯峨也?！?/p>

②高也。《爾雅》：“峨，高也?！薄冻o·九嘆》：“冠浮云之峨峨?！弊ⅲ骸岸攵?，高貌也?！?/p>

③高如云也?！堵迳褓x》：“云髻峨峨?！弊ⅲ骸岸攵耄呷缭埔?。”

④高大也?！段骶┵x》：“神山峨峨。”注：“峨峨，高大也?！?/p>

這四個義項實際上可歸納為“山高峻貌”一個意義，在《漢語大詞典》中處理為“山勢高峻”這一個義項，是合理的。

從歷時角度講，要清楚地標示出詞義變化發(fā)展的軌跡，即要清楚地表示詞義范圍的擴大、縮小和詞義轉(zhuǎn)移。詞義范圍的擴大如“唱”，古代指領(lǐng)唱；現(xiàn)代指一切歌唱。詞義范圍的縮小如“谷（穀）”，古代指百谷，即莊稼和糧食的總稱；現(xiàn)代指粟。詞義的轉(zhuǎn)移如“湯”，古代指熱水；現(xiàn)代指菜湯。詞義的這些變化，無疑已是兩個義位。在詞義發(fā)展的過程中常會出現(xiàn)由個別到一般，由具體到抽象的例證，這些一般也應該視為兩個義項。

從共時角度講，有幾個要素要注意：

第一，義位的劃分要放到其語義系統(tǒng)中去，要注意考察詞與詞之間的關(guān)系。張聯(lián)榮先生在《古漢語詞義論》中也提到此原則。[5]（p23）在詞的各個義項中，每個義項都應該分屬于不同的語義系統(tǒng)。即同一個詞的各個義項之間不會出現(xiàn)一般和個別的包含關(guān)系，也不應該是同一個上位概念的同級關(guān)系。如“地”字，《漢語大詞典》的前幾個義項處理為：

①大地。與“天”相對?！兑住は缔o下》：“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薄墩f文·土部》：“地，元氣初分，輕清易為天，重濁陰為地；萬物所陳列也?！碧屏谠短煺f》：“彼上而玄者，世謂之天；下而黃者，世謂之地。”

②指地球。毛澤東《送瘟神》詩之一：“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p>

③地面；陸地?！对姟ば⊙拧に垢伞罚骸澳松?，載寢之地?！薄蹲髠鳌べ夜哪辍罚骸肮ǐI公 ）至，毒而獻之。公祭之地，地墳；與犬，犬斃?！碧贫鸥Α肚锱d》詩之七：“關(guān)塞極天唯鳥道，江湖滿地一漁翁?！薄都t樓夢》第一一一回：“只見這人站在當?shù)?，只管亂喊?！?/p>

④領(lǐng)土，屬地；地區(qū)。《周禮·地官·大司徒》：“諸公之地，封疆方五百里?！薄痘茨献印け杂枴罚骸胺驗榈貞?zhàn)者，不能成其王；為身戰(zhàn)者，不能立其功。”唐韓愈《梁國惠康公主挽歌》之二：“秦地吹簫女，湘波鼓瑟妃?！瘪R君武《軍行》詩：“祖國尺寸地，不許今人失?！比纾焊鞯?；內(nèi)地；外地。

⑤土地；田地?！吨芏Y·地官·載師》：“以廛里任國中之地，以場圃任圍地?！薄妒酚洝て綔蕰摗罚骸拔河美羁?，盡地力，為強君?！倍×帷端勺印罚骸八麄?nèi)恐鴱R周圍六七畝地生活?！碧刂负档?。《中國農(nóng)村的社會主義高潮·合作化模范鄧家鄉(xiāng)》：“浙江省壽昌縣鄧家鄉(xiāng)……田一千三百二十畝，占（總面積）百分之七；地五百五十四點六三畝，占（總面積）百分之三?！?/p>

第一個義項“地”與“天”構(gòu)成了一個反義系統(tǒng)。第二個義項“地”指“地球”，與“宇宙”是一個語義系統(tǒng)。第三個義項“陸地”與“海洋”等表示水的區(qū)域構(gòu)成相反的語義系統(tǒng)。第四個義項與“土”的“國土”“領(lǐng)土”為一個同義系統(tǒng)。第五個義項與“土”的“田地”這個義項為一個同義系統(tǒng)。由此可見，這幾個義項劃分得非常合理。

第二，對義位的概括要和例句中詞表現(xiàn)的事實區(qū)別開來，不要受翻譯的影響。如“峨”，其義項是可以合并的。

第三，要區(qū)別義位和句子中的所指，同時也要注意從例句中得到詞的意義，不要“望詞生義”。如“山周”，在《中文大辭典》中釋為“山之周圍”。引南朝梁蕭統(tǒng)《七契》：“爰自畿甸，徑造山周，傍瞻虹見，俯眺云浮。”“周”有角落義，如果釋為“山之周圍”，何以“俯眺”？在《漢語大詞典》中也引用此例，釋為“山旁，山隅。”較為準確。

再如“崇絕”，《中文大辭典》中釋為“高遠也”。引《文選·鮑照<舞鶴賦>》：“仰天居之崇絕，更惆悵以驚思?！苯汀稙槭捵屘祿P州牧表》：“崇絕之寵，降自白日；殊甚之禮，墜于青云?！滨U照的賦釋為“高遠”義是合適的，但是江淹文中“崇絕”與“殊甚”對舉，如果解釋為“至極”更為合適。

第四，在劃分義位時，正如張聯(lián)榮先生提到的，“要注意每一個義位的語義構(gòu)成”，即強調(diào)各個義項中的語義構(gòu)成。如果各個義項中的語義構(gòu)成有很大的不同，義位的劃分就較為合理。在《古漢語詞義論》中，“伐”的前三個義項為：“砍；砍伐”，“擊；敲打”，“進攻；討伐”，對其語義構(gòu)成分別從“工具”“對象”“動作”“系列詞”等四個方面進行了分析。[5]（p25）由于這三個義項的語義成分存在差異，所以劃分出這三個義位是合理的。

第五，劃分義位時常涉及到泛指和特指的情況，泛指和特指有些情況下可以單獨并為一個義位。石安石先生表示“同一個詞的不同語義單位之間不能有一般與個別那樣的包含關(guān)系”，但他又說“也得承認個別時候有某種特指義”。如“金”在《古漢語常用詞字典》中它的特定義和引申義是歸為一個義位的。在《簡明古漢語字典》中卻將其劃分為三個義位：①金屬的通稱。②指青銅。③指黃金?！敖稹钡摹包S金”義和“青銅”義在很長時期內(nèi)也有很高的出現(xiàn)頻率，可以確定為兩個義位。各個詞典由于類型的不同，針對的使用者不同，編者考慮的角度的不同，對于義位的處理也就不同，很難做到完全一致。但特指義要有多高的出現(xiàn)頻率才可以將其定為一個獨立的義項，也難以規(guī)定一個明確的界限。

參考文獻：

[1]高名凱.語言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5.

[2]王力.訓詁學上的一些問題[A].王力文集[C].濟南：山東教育出版社，1990.

[3]蔣紹愚.古漢語詞匯綱要[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4]石安石.語義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3.

[5]張聯(lián)榮.古漢語詞義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

（蔣瑩 濟南 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250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