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出框框看文理分科

●高中要不要文理分科已成為當前教育討論的熱點,論者似乎都是簡單地從高中分科合科的利弊得失、與高考的關系、學生的負擔等方面來論爭。我覺得,應該跳出這個思維框框,從基礎教育的任務、時代的要求、人才的培養(yǎng)、教學模式,以及考試制度的改革等方面全面思考。

●不能簡單地決定高中文理分科或者不分科。不分科不等于學生都學習一樣的課程,要減少必修課,增加選修課,給學生選擇的自由空間。如果一定要分科,那也不能簡單地分為文理兩科,而是要多種分科,同時加強文理基礎知識教育,真正打好人生發(fā)展的基礎。

高中要不要文理分科已成為當前教育討論的熱點。據統(tǒng)計,目前有54%的人贊成文理不分科,有46%的人贊成文理分科,幾乎旗鼓相當。但是我從討論中發(fā)現(xiàn),論者似乎都是簡單地從高中分科合科的利弊得失、與高考的關系、學生的負擔等方面來論爭。我覺得應該跳出這個思維框框,從基礎教育的任務、時代的要求、人才的培養(yǎng)、教學模式,以及考試制度的改革等方面全面思考這個問題。

從基礎教育的目標任務來看文理分科

大家都知道,基礎教育是為人的一生發(fā)展打基礎的,是奠基的教育。但是基礎教育要打什么基礎卻不是人人都明白的。許多老師和家長只把它看做是為升學打基礎。其實打好基礎的含義是廣泛的。我認為基礎教育要為每一個學生的人生發(fā)展打好基礎,應該包括三個方面:一是身心健康發(fā)展的基礎。這是最重要的,是其他基礎的基礎,沒有健康的體魂和心理素質,人生難有好的發(fā)展。二是打好進一步學習的基礎。這不只是為了升學,而且是為了不斷學習、終身學習。教會他們會學習,會不斷獲取知識。在當今時代,由于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生產的不斷轉型,一個人可能要多次轉換職業(yè)。沒有不斷學習的意識和能力是難以適應這種變化的。三是要打好走進社會的基礎。這就要較早培養(yǎng)社會責任心、與人交往和共同生活的能力。從這三個方面的基礎教育任務來看,文理各科都是重要的。高中作為基礎教育的最高階段,正是人生道路上最關鍵的時刻,是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形成的重要時期,也是逐漸樹立志向、選擇專業(yè)發(fā)展道路的關鍵時期。這個時期需要拓寬視野、夯實基礎、提高素質。高中課程的設計就是考慮到中學生所需要的這些基礎。較早文理分科,不利于提高學生的全面素質。特別是我國已經普及九年義務教育,許多地方正在醞釀普及高中階段教育。因此需要改變過去精英教育時代把高中作為大學預科的做法。

其實,高中文理分科是“高考”逼出來的?！拔母铩敝案呖嘉睦聿环挚?“文革”以后一段時間也不分科。后來,學校為了追求升學率開始分科,最初在高三分科,后來在高二,現(xiàn)在許多學校從高一就開始了。這種分科,大家想想是否有利于打好上述三個方面的基礎?

從當今時代對人才的要求來看文理分科

當今時代科學技術迅猛發(fā)展,生產高度發(fā)達,這固然為人類帶來了高度的物質財富,極大地改善了人們的生產條件和生活質量。但是也帶來了環(huán)境的破壞、資源的浪費,特別是使一部分人滋長了享樂主義,個人欲望無限膨脹,道德水準下降。因此,有識之士早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呼吁人文精神的回歸。英國在20世紀80年代初就首先推出STS課程,即科學、技術與社會課程,把它作為公民的必修課。要教育中學生了解科學的本質、科學和技術的關系、技術和社會發(fā)展的關系,避免技術至上主義對社會的危害。大學通識教育一直被世界著名大學所關注,如麻省理工學院這樣的工程院校,通識教育占了很大的比重。大學都在強調大學生要拓寬文理知識,以提高大學生的人文素質。

科學技術的發(fā)展和社會的變革,使得科學發(fā)展一方面越來越分化,另一方面越來越綜合,而總的趨勢是綜合。許多創(chuàng)新都產生在學科的交叉點上。高等教育的知識結構越來越打破傳統(tǒng)學科的界限,跨學科、文理滲透成為高等教育發(fā)展的必然趨勢?，F(xiàn)在學習經濟學、管理學、社會學需要數(shù)理知識;工程學、建筑學的專家有一定的人文知識,他們設計的工程才能體現(xiàn)以人為本,有人文情趣。在我國,過去高等教育以專業(yè)教育為主,基礎狹窄,專業(yè)發(fā)展受到限制,一直受到學界的批評。改革開放以后,提倡通才教育,要求加強通識教育,拓寬專業(yè)面。從現(xiàn)實生活來講,兼?zhèn)湮睦碇R的人,無論是就業(yè)或轉崗,還是組織能力及與人交往都具有優(yōu)勢。許多大科學家都提倡文理兼容,錢學森還說過,他的成就得益于音樂。

大學尚且要文理結合,高中就分科是否有悖時代的精神?有些論者贊成偏科,常常舉一些特殊例子,特別是老一輩大師級人物來說明。但是要知道,現(xiàn)在時代不同了,如果作家不了解一些自然科學知識,恐怕很難創(chuàng)作出反映當代科技創(chuàng)新的英雄人物。

文理分科討論中的幾點擔心

在討論中大家有幾點擔心,怕政策不配套,怕其他措施跟不上。大致有以下幾個問題:

第一,據說85%的高中生贊成文理分科,反對改變現(xiàn)狀。這不能怪他們,他們是從現(xiàn)實的高考和學業(yè)負擔來考慮的,他們怕不分文理后會增加課程,增加高考科目,從而增加學業(yè)負擔。這種擔心是可以理解的。許多老師說,文理分科是高考逼出來的,高考不分科,高中文理分科就會消失,這話有一定道理。因此,改革要配套,不能孤立地決定分科還是合科。改革的最終目的是要提高學生的素質,減輕學業(yè)負擔,把時間空間還給學生,便于學生發(fā)揮自己的愛好和專長。因此,課程要改革,高考制度要改革,教與學的方式也要改革。將來國家要建立基礎教育的質量標準,每個學生必須達到這個標準,然后選考專業(yè)需要的科目。高考制度的改革也要考慮到學生志愿和高校的要求,真正選拔文理各科的優(yōu)秀人才。

第二,擔心課程面面俱到,要求太統(tǒng)一,不能照顧到學生的天賦、興趣和愛好。有論者認為,人的天賦是有差異的,人的智力結構也是多元的。有的適合學文科,有的適合學理科,有的適合學藝術。這個意見是很有道理的,文理不分以后不能對學生一刀切,都統(tǒng)一要求,不照顧學生的個性發(fā)展。改革的目的就是要以人為本,發(fā)展個性,培養(yǎng)具有創(chuàng)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創(chuàng)新型人才。因此,高中課程需要認真改革,改革的方向就是降低難度,減少必修課,增加選修課,使學生有選科的自由和空間。

此外,現(xiàn)在的文理分科主要是圍繞高考分科,并不能真正照顧到學生的天賦、興趣和愛好。過早的文理分科壓抑了學生的興趣和愛好。例如,有些理科學生,很喜歡文科類知識,他想學習,但沒有時間,如果以后再想轉科已經來不及了。

第三,許多論者引用一些國外的經驗。大多數(shù)國家普通高中是不分科的,比如美國;有的國家雖然分科,但不是簡單地分成文理兩科,而是多種選科,例如法國,普通高中第一年學生接受相同的教育,不分科,但有選修課,高中后兩年分哲學與文學、經濟與社會科學、數(shù)學與物理、數(shù)學與自然科學、數(shù)學與技術等五個方向。上海中學校長唐盛昌說,對知識領域簡單地分文理科是不科學的。他提到國際文憑組織IB課程由六個學科群組成:母語或第一語言類、第二語言類、人文與社會科學類、實驗科學類、數(shù)學與計算機科學類、藝術科學類,大部分科目又分為“標準級”和“高等級”等不同水平供學生選擇(詳見《中國教育報》2009年2月18日第3版)?？梢?各國高中的制度也是不一樣的。我國需要結合我國的國情和傳統(tǒng)來設計高中的制度。

由此,我想不能簡單地決定高中文理分科或者不分科。我個人是贊成不分科的,贊成文理兼容,有利于提高學生的整體素質。但是不分科不等于學生都學習一樣的課程,要減少必修課,增加選修課,給學生選擇的自由空間。如果一定要分科,那也不能簡單地分為文理兩科,而是要多種分科,同時加強文理基礎知識教育,為學生的人生發(fā)展打好基礎。

(顧明遠,中國教育學會會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