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銷：我是如何騙進(jìn)第一個下線的（小說）

王　浩

一

進(jìn)入8月份，為了加快我成功的步伐，我聽從了領(lǐng)導(dǎo)的建議，稱自己買彩票中了大獎開了個公司，急需要人幫忙，以此忽悠自己的外圍市場。我把發(fā)給大學(xué)同學(xué)的短信不小心錯發(fā)到了一個只認(rèn)識了一個多月的已婚少婦的手機上，沒想到這個30多歲的小嫂子居然信以為真，每天晚上不停地給我打電話。

領(lǐng)導(dǎo)見此，特意在她再一次給我打電話時安排了一個場面宏大的接聽場面?？梢韵胂?，她聽到的是這樣一幅場景：身為大老板的我春風(fēng)得意，左擁右抱，正在一個星級酒店喝酒，旁邊是我的一群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下屬和一群頻頻向我發(fā)嗲的妙齡少女。

結(jié)果第二天她就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請求我給她叔叔一個工作崗位。領(lǐng)導(dǎo)授意我問她：“你為什么不能來？那個位置是留給你的?！?/p>

她說：“我的小孩每天還需要媽媽照顧，但我以后一定會去的。”

三天后，我給了答復(fù)，允許她叔叔過來，在我剛創(chuàng)辦的公司任財務(wù)經(jīng)理。這個彌天大謊很是有點玄，不過她的叔叔——那個與我素未謀面的中年男子陸千頃在聽到消息后，竟然一刻也沒有耽誤，立即買了晚上的火車票。

領(lǐng)導(dǎo)得知喜訊，拉著我的手說：“恭喜你，來了120萬。”而我的心卻撲通撲通跳得厲害，畢竟是騙人，而且還是一個沒見過面的人，我毫無把握，緊張到了極點。

陸千頃是次日凌晨3點40到的衢州。當(dāng)晚，我被緊急調(diào)到李萍家。羅鷗叫我再給陸千頃的侄女打電話，了解該人的愛好及性格，還有是否好色，并強調(diào)這點至關(guān)重要。

我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極力以輕松的口氣和她聊天。通過她的描述，陸千頃的形象在我心目中逐漸清晰起來：一米七五的個頭，皮膚黝黑，不怎么帥氣但很有男人味，常抽六元一包的紅金龍，遇事冷靜，但有點膽小。至于是否好色，她是這樣回答的——你們男人不都一樣？

二

當(dāng)晚，李萍召集所有寢室的老板開會。會議主題主要圍繞陸千頃展開。我把在電話里探知的情況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在座的每個人都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和工作安排。李萍說：“你得到的信息太重要了，他很膽小，對吧？只要他上了火車，他就有60%的希望留下；如果能待兩天，那么我們就有99%的信心把他搞定。好色嘛，那最好不過，我建議何玉瓊和李冰帶朋友。王老板，你認(rèn)為誰合適？”

我本來對何玉瓊還心存著一點點兒幻想，不料何玉瓊卻自告奮勇說：“我?guī)??！?/p>

李萍掃視了大家一眼，見沒人回應(yīng)，感覺有點兒不高興：“怎么沒人表態(tài)？我說是誰就是誰？各位老板，你們能不能積極些？把王老板的120萬當(dāng)成你們自己的120萬來對待，把你們的責(zé)任心、愛心和關(guān)心拿出來?！?/p>

停了停，李萍見還是無人答復(fù)，很生氣：“好，我想問個問題，有沒有誰不知道王老板新朋友名字的？身高、愛好、性格、老家哪的……我提問了，楊老板，你先說說?！?/p>

楊寧是個前幾天剛上線的新人，我只在課堂見過一面。他支支吾吾地答道：“好像姓肖吧，好色?！?/p>

李萍臉色一沉：“我重復(fù)一遍，叫陸千頃。你的責(zé)任心哪去了，你的朋友來一個走一個，你什么時候才能成功？你去投幣，投一元?！?/p>

確定了帶朋友的人選，李萍又問：“怎么給何玉瓊定位？”意思是在陸千頃面前怎么介紹何玉瓊的來頭，當(dāng)然是假的。

“王老板的秘書、情婦，或者表妹？”李萍看著大家征求意見。

我想戲弄一下何玉瓊，便說：“情婦吧?！?/p>

“只要能把新朋友留下，我什么身份都可以。”何玉瓊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你的朋友好色，如果是你情婦，那他豈不是沒有機會了？我們是給別人機會的行業(yè)，我看何玉瓊就做你的表妹吧，身份是你的出納員。陸千頃管財務(wù)，這個借口我看可以讓他多留一天。”最終還是李萍做了決定。

最后，李萍一再地叮囑大家：“新朋友來了，我希望大家比平常笑得更開心。用你們最大的真誠去感染對方，早上唱歌、講故事、做游戲都積極點。至于帶到家后怎么介紹家里的人，我覺得這樣好了，就說這里是公司的后勤部，大家是廚房和倉庫的員工。如果陸千頃發(fā)覺有什么不對勁，何玉瓊要把女人的優(yōu)勢發(fā)揮出來，盡量拖兩天。你們也清楚，兩天的時間，我們?nèi)翰呷毫Γ峭耆茏屗袀€思想轉(zhuǎn)變的。陸千頃是3點40到，你們盡量讓他在火車站等半個小時，然后去接。接到后讓他給家里打平安電話。王老板作為推薦人，給他背行李。不要顧及自己的老總身份，這對你以后有好處的。他很快就會知道你騙了他，那時候，何玉瓊說話會比你管用。何玉瓊在兩小時之內(nèi)，必須和他把關(guān)系拉到位。如果何玉瓊不對他胃口，還可以換人帶。明天早上不要把他帶回來，否則他見了這種場面，會嚇跑的。在街上轉(zhuǎn)到早上8點過早，9點帶進(jìn)課堂?！?/p>

我們一一記在心里。

李萍問我：“你第一次做推薦人，心態(tài)擺正了沒有？”

我弱弱地問：“萬一他感覺我騙了他，打我我還手嗎？”

大家哈哈大笑。

李萍也笑了：“我們行業(yè)里面以前也有新朋友拿刀要砍推薦人的?？扇思铱炊?，還不是留在這里了？如果他真打你，記住，不要還手，永遠(yuǎn)拿笑臉對他。”

我的心卻懸到了半空，緊張感陡然又襲來。

李萍想了想，問我：“你囑咐陸千頃來的時候不要帶錢了嗎？”

“他很聽話，只帶了300元。”

“你找機會把他的電話費給打光了，避免他打電話給家人，以免他家人有不必要的擔(dān)心。”

小會開到十點多，大家都睡覺去了。我躺在地鋪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心情又激動又緊張。

三

3點30分，陸千頃給我發(fā)來信息，他已經(jīng)到站了。在一陣細(xì)碎的響動后，何玉瓊穿著整齊地來到我眼前。我揉了揉發(fā)脹的眼睛，說：“走吧?！?/p>

盡管陸千頃不停地打電話催促我們?nèi)ソ铀?，我們還是磨蹭到了4點45左右才走進(jìn)火車站候車大廳。何玉瓊舉著寫有陸千頃名字的牌子，在大廳晃悠。不一會兒，一個長得很壯實的男子攔住了她，說：“我就是陸千頃?！?/p>

我的形象也許讓他非常失望，因為我看上去根本不像個暴發(fā)戶，更像個落魄的小混混。我在地鋪上滾了兩個月，衣服雖然每天有人疊，看上去還算整齊，但穿在身上，總有點兒臟兮兮的感覺，不像何玉瓊，人長得漂亮，多少可以遮掩些邋遢。

寒暄了幾句后，陸千頃給他侄女報了平安。

路上，何玉瓊一再施展她的柔情攻勢，不時用曖昧的語言提示陸千頃，并有意無意拿身體去接觸他。陸千頃的戒心慢慢消除了，居然摟住何玉瓊的肩膀，開懷大笑。好色的男人真是好糊弄。我想起剛來的時候，估計比陸千頃強不了多少，不由自嘲地笑笑。

不知不覺轉(zhuǎn)到天亮，他們兩人聊得很投機。我這個名義上的老總卻成了苦力，背著陸千頃的兩個大包吃力地跟在他們后面。好容易到了9點，何玉瓊輕松地把他帶進(jìn)了課堂。

陸千頃進(jìn)課堂后就蒙了。他坐在第一排默默地抽煙，領(lǐng)導(dǎo)看見后示意他把煙扔掉。他煩躁不安起來，在教室里來回地走動，幾次走到門口，但又不敢出去。只好躲在墻旮旯里，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著在座的每一個人。我們都坐著聚精會神地聽課，絲毫不理會他。最后，他下決心了似的提起行李就往外走。何玉瓊拉住了他。他緊張地說：“你干什么，我報警的?！彼涝趺椿厥铝?。

看見他們走出去了，我準(zhǔn)備追出來，領(lǐng)導(dǎo)搖頭不讓我跟去。過了十多分鐘，陸千頃居然回來了，并且一直聽到結(jié)束。

離開課堂，我從他們的對話中知道了一切。原來何玉瓊請他先聽課，哪怕聽完課再報警也可以。陸千頃背對著我，拿出了電話，正準(zhǔn)備撥號，從課堂走出一群人，三三兩兩的或前或后地跟著，不時朝這里瞄一眼。我發(fā)現(xiàn)陸千頃人高馬大的男子漢，竟嚇得腿抖個不停。他猶豫了幾秒鐘，合上手機，放進(jìn)了包里。

“怎么不打了？”我問。

何玉瓊瞪著我，小聲說：“你不要給他造成恐懼感。”

事實上何玉瓊說對了，陸千頃后來的三天，哪兒也不敢去，也不敢離開我們。他擔(dān)心離開我們，馬上會被人綁架了。而且課堂也不敢去了，連串寢時，都小心翼翼地問領(lǐng)導(dǎo)：“你們這里是不是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原來他聽課什么都沒聽進(jìn)去，就把獎金分配那一塊描述二大爺極力鼓動兩個兒子加入的細(xì)節(jié)記下來了，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四

晚上回到寢室，陸千頃心里明白進(jìn)了傳銷窩點。他在抗拒的同時也違心地接受了我們的殷勤。何玉瓊親自幫他洗腳時，陸千頃感慨地說：“如果我沒有家，沒有女兒，我會跟你們一起干的?！?/p>

我很快把他說的話通過電話匯報給李萍。李萍從這句話中找破綻，立即安排白楊過來，同時來的還有何玉瓊一家人。我第一次看到何玉瓊的父母，母女二人長得太像了，只是母親略顯蒼老。

我們的談話內(nèi)容圍繞傳銷的話題展開。白楊滔滔不絕地闡述了傳銷的前景與未來，陸千頃聽得漸漸入神。白楊話鋒一轉(zhuǎn)，提到何玉瓊一家身上：“傳銷是家族性暴富的行業(yè)，這就是為什么何玉瓊一家都在這里的原因。你想人家都不比你傻，你何妨多留幾天好好看看呢？”

何玉瓊一家心領(lǐng)神會，一個個找陸千頃交流。陸千頃聽得有點兒犯迷糊。白楊又適時解釋了“行業(yè)犯法不犯法”和“為什么要騙過來”兩個問題。陸千頃的臉上漸漸有了點陽光。

“那我想問一下，我的人身安全是否可以得到保障？”

白楊說：“我以人頭擔(dān)保你的安全?！卑讞钅贸鲎约旱纳矸葑C和暫住證，我們也拿了出來，一起放到陸千頃面前。

“你可以都保存著，如果出了什么問題，你可以報警。”

陸千頃試探地問：“我現(xiàn)在報警試試。”

我們一齊笑了。

“沒問題，你試試吧?！卑讞钫f。

陸千頃毫不猶豫地?fù)芡?10。大約15分鐘的樣子，一輛警車開到了樓下。陸千頃欣喜地跑到樓下。過了一會，兩個警察敲開了房門，問我們：“你們干什么的?”

白楊回答說：“我們在這里打工的?！?/p>

“怎么這么多人住在一起？”

“我們都是老鄉(xiāng)，住在一起便宜些。”

警察又簡單問了幾個問題后就走了。這時，李萍給白楊打來電話，嚴(yán)厲指責(zé)他的錯誤：“萬一把剛來的另外幾個新朋友嚇跑了怎么辦？”

白楊說：“李導(dǎo)，這是個特例，我是從大老總那里得來的經(jīng)驗。他曾成功引導(dǎo)一名網(wǎng)友加入了行業(yè)。現(xiàn)在王老板的新朋友情況特殊，所以采取了大老總的成功經(jīng)驗和閃光點?！?/p>

我在不安和等待中度過一夜。

次日早晨，我起床時，竟然在新朋友的位置上發(fā)現(xiàn)陸千頃正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我喜出望外。

吃飯時陸千頃對我說：“警察說了，你們一沒有騙我的錢，二沒有限制我的人身自由，要我回來了。我想你們這里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我玩幾天再走。不過下午我要出去吃飯，你們這兒的飯哪像人吃的？”

五

陸千頃被騙過來，有他自己的原因，他以為天上掉下了個大餡餅，加上他本身就有些好逸惡勞，比較狂妄，卻又膽小好色。但最重要的是，行業(yè)內(nèi)的人齊心合力，打造了一個好的氛圍。我們先是不停給他找平衡感，平衡感找到后，再一一解決問題。與此同時跟他提生存危機，接下來提自信，最后提激情和欲望。在職場中，如果你是一名領(lǐng)導(dǎo)，對下屬提激情提不起來，必須提自信，提自信的前提是先提危機意識，非常有效。

經(jīng)過幾天短暫的洗腦，陸千頃的激情一天比一天高。在來的第七天，他想加入?yún)s碰到了難題，因為他偷偷向家里打電話說我騙他來搞傳銷，以至于弄上線款時，無論以什么理由，都沒人給他寄錢。陸千頃痛苦萬分，自作主張地聲稱自己被車撞了，躺在醫(yī)院等錢救命。何玉瓊見他孤注一擲，但錢還是沒弄到手，私下跟我說：“他這么大的人居然連2800都弄不到，可見在家做人很失敗?！?/p>

我給陸千頃出了個主意，因為他在家吸食麻果、K粉，便要他說自己在衢州玩被警察抓了，要罰款。我冒充公安局給他的一個朋友打了個電話，他的朋友知道后驚慌失措，很快把錢匯到他的銀行賬戶，陸千頃就此加入了行業(yè)。這是我發(fā)展的唯一的一條下線。此后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的下線發(fā)展驚人，居然有十多條線。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jīng)面臨升C級別領(lǐng)導(dǎo)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