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夢難自醒

風　林

對徐悲鴻和孫多慈來說，1930年似乎是經(jīng)過命運特別安排的年頭。就在這一年，35歲的徐悲鴻來到南京，就任國立中央大學藝術(shù)專修科美術(shù)教授。同年秋天，18歲的孫多慈因父親孫傳瑗被捕入獄耽誤了學業(yè)，由文學院改報藝術(shù)專修科，原本想拜師潘玉良的她，在寮白華的引薦下，陰差陽錯地成了徐悲鴻門下的旁聽生。

一開始，徐悲鴻并沒有特別在意這個文靜內(nèi)向的安慶少女。孫多慈沒有受過正規(guī)的西洋畫訓練，在班級里算基礎最差的一個。但很快，她所表現(xiàn)出來的天資和巨大的潛力就令徐悲鴻刮目相看：“慈學畫三月，智慧絕倫，敏妙之才，吾所罕見?！毙毂檺鄄湃缑@樣異乎尋常的贊賞，在他并不多見。

那時的孫多慈，正如作家蘇雪林所描述的：“一個青年女學生，二十左右的年紀，白皙細嫩的臉龐，漆黑的雙瞳，童式的短發(fā)，穿一身工裝衣褲，秀美溫文，芫時尤甜蜜可愛。”這樣超凡脫俗的純凈之美，敏感的徐悲鴻無法視而不見。他邀請孫多慈到畫室中為他做模特兒。將這種清澈見底的美一次次定格在畫板之上。

這年冬天，徐悲鴻邀請孫多慈到附近的臺城寫生。深冬的荒涼蕭瑟和六朝古跡的滄桑沉寂激起了孫多慈的感慨之情，她想起父親，想起家事變故，禁不住潸然淚下。此時的徐悲鴻再也無法抑制內(nèi)心的感情，他將孫多慈擁入懷中，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輕輕的一吻。

一段愛情苦旅由此拉開了序幕。

由于弟弟和姑母相繼亡故，徐悲鴻的夫人蔣碧薇整個冬天都不在南京。當年那個熱情似火的少女。如今在生活打磨下，已經(jīng)變成了世故精明的教授夫人。他們夫妻感情早已出現(xiàn)了裂痕。甚至連共同語言都越來翹少。

在徐悲鴻幾近干調(diào)的感情世界里，清純?nèi)缢膶O多慈成了他的綠洲。他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沉溺其中，可他也深知，如果任由這種感情發(fā)展下去，事情會越鬧越大，最后將無法收場。

為了斷掉自己的念想，他先是將蔣碧薇緊急召回南京，向她坦白自己感情出軌，并向她保證，自己一定會處理好這份情感。蔣碧薇雖說將信將疑，但最終還是選擇了信任徐悲鴻。接著，在法國歸來的好友盛成來訪時，徐悲鴻又充當冰媒，試圖撮合盛成與孫多慈。盛成在徐悲鴻的畫室中見到了孫多慈，幾句閑聊之后。盛成便敏銳地察覺出了孫多慈對徐悲鴻的感情，對此事也就一笑置之。

徐悲鴻到底還是沒有兌現(xiàn)自己的承諾，他待在畫室的時間越來越多，而在那里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畫孫多慈。對孫多慈，他更是寄予了厚望，悉心加以培養(yǎng)，希望她學有所成。而在孫多慈心目中，徐悲鴻的身份是多重的，是嚴師，是慈父，又是愛人，她無法擺脫對徐悲鴻的依賴和眷戀。

1931年7月，固立中央大學藝術(shù)專修科招生考試開始，素描一門由徐悲鴻主考，孫多慈以95分的成績高居榜首。以孫多慈的才華與勤奮。這樣的成績原本實至名歸。但由于徐悲鴻平日對孫多慈的偏愛，一時間，傳言四起，在小報記者的渲染附會下，徐悲鴻和孫多慈的師生戀成了南京城轟動一時的新聞。

關于徐悲鴻與孫多慈之間戀情的傳言越來越多。徐悲鴻夫婦之間的戰(zhàn)火亦愈演愈烈。蔣碧薇盛怒之下，給徐悲鴻出了一道非此即彼的選擇題：要么不錄取孫多慈，要么徐悲鴻從中央大學辭職。徐悲鴻憤然選擇后者。其實蔣碧薇只是想趕走孫多慈，她哪里舍得自己教授夫人的地位?

最后，她將矛頭直接對準了弱小的孫多慈。1935年5月的一天，蔣碧薇直闖中央大學女子宿舍，對孫多慈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柔弱的孫多慈哪是這位潑辣的教授夫人的對手?她臉色蒼白，聽憑蔣碧薇對她進行羞辱，毫無還擊之力。幸虧她的閨中密友挺身而出據(jù)理力爭。蔣碧薇這才悻悻而去。

此事之后，同學們更是議論紛紛，孫多悲再也無法在中央大學繼續(xù)待下去。未及畢業(yè)，她便離開學校，回到了故鄉(xiāng)安慶。

1938年4月，安慶失守。孫多慈與父母避難長沙，在那里遇到了憤而離家出走的徐悲鴻。徐悲鴻幫孫多慈在廣西找到了差事，二人也得以經(jīng)常相見。此時，徐悲鴻以為，只要自己離了婚，就可以和孫多慈結(jié)婚了。他在7月31日的《廣西日報》上登出聲明，宣稱與蔣碧薇解除同居關系，并托好友向?qū)O父提親，不料孫父斷然拒絕。并很快攜家離開了桂林。

生性溫婉的孫多慈沒有勇氣傷害深愛自己的父親。她只能寄希望于將來。在給徐悲鴻的信中，她寫道：“我后悔當日因父母的反對。沒有勇氣和你結(jié)婚。但我相信，今生今世總會再看到我的悲鴻?！?/p>

這悲席的夢想終究還是落了空。孫父嚴格限制女兒與徐悲鴻的交往。二人從此再未謀面。兩年后，孫多慈嫁給了時任溫州教育部部長的許紹棣。自然不是出于愛——孫多慈已經(jīng)28歲，不能再待字閏中了。1949年，孫多慈隨夫前往臺灣，二人從此天各一方。

“平生幾次夢中夢，魂定神清方自知?！苯?jīng)歷了這一場變故的徐悲鴻，已經(jīng)不再那么意氣用事了。1944年，他與廖靜文結(jié)了婚，平靜地度過余下的歲月。誰也不知道，曾經(jīng)的那一場純潔而熱烈的愛情，被他埋在了心靈的哪一個角落。

1953年，徐悲鴻病逝。消息傳到蔓國，正在紐約參加藝術(shù)研討會的孫多慈當場暈厥。她一生都活在對徐悲鴻的愛和愧疚之中，這種刻骨的憂郁一直伴隨她終老。徐悲鴻曾說：“浮生若夢而難自醒?！边@句話也是孫多慈一生的寫照——浮生若夢，而她從來未曾、也不愿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