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琳
官員財產公開這只外來的螃蟹據(jù)說已經被新疆的阿勒泰地區(qū)給先吃了。2009年1月1日,阿勒泰地區(qū)廉政網對2008年12月新提任的55名副縣級領導干部全部進行了個人財產申報公示??晒婓@奇地發(fā)現(xiàn),領導干部公布的財產狀況差距不大,年收入最高的青河縣副縣長李勁松也只有35340元。最低的則是哈巴河縣副縣長蓋革慶,為27048元。而且這些財產來源基本是“工資”、“各類獎金、津貼、補貼及福利費”等。公眾最感興趣的比如剪彩所得、授課所得、稿費所得、題字所得甚至貪污所得、受賄所得等,均未有官員主動申報。
事實再次證明,如果沒有對虛假申報的嚴厲問責,以及對官員財產狀況的嚴密監(jiān)控,絕大多數(shù)官員是不可能主動如實申報的——尤其是如實申報那些來源不合法的財產。如何審查官員申報的財產數(shù)量與其真實財產是否相符,以及如果不符將做何種處理,將是決定阿勒泰地區(qū)的廉政實驗是否還能繼續(xù)前行的關鍵。
應當說,官員財產申報其實并不新鮮,新鮮的是財產公開。阿勒泰之所以引人注目就在“公開”二字上。早在1995年5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就聯(lián)合發(fā)布了《關于黨政機關縣(處)級以上領導干部收入申報的規(guī)定》。如今收入申報制度已施行了14年,從“收入申報”到“財產申報”,從“財產申報”到“財產公開”,仿佛兩道無法逾越的鴻溝,明知若不跨越便無“陽光法案”可言,卻始終沒能挪動半步。
反思國家層面的官員收入申報,并不難看出諸如“申報主體范圍過窄”、“申報范圍不周延”、“申報程序性設計不科學”、“受理機構缺乏權威”、“違反申報要求追究過輕”等制度缺陷。與其說這些是制度設計的疏漏,倒不如說是在制度設計的利益博弈過程中對既得利益集團的妥協(xié)。在專家、學者、甚至領導層紛紛對“收入申報”的“不健全”予以詬病、并建言修訂的同時,我們絕不應忘記,財產公開制度的有效推行,其最大的阻礙并不在于一紙《規(guī)定》或一個制度本身,更在于《規(guī)定》之外,在于能否通過有效的強制措施超越既得利益階層的重重阻礙。
財產公開涉及官員的既得利益,很難從官員內部生長。傳播學者曾用“沉默的螺旋”來描述這種心態(tài):大多數(shù)人在作出選擇時會有一種趨同心態(tài),當個人的意見與其所屬群體或周圍環(huán)境的觀念發(fā)生背離時,個人會產生孤獨和恐懼感。于是,便會放棄自己的看法,逐漸變得沉默,最后轉變支持方向,與優(yōu)勢群體、優(yōu)勢意見一致。當一種優(yōu)勢意見不斷被強化抬高,并被確立為一種主要意見后,我們就能看到在這背后的螺旋式的過程。于財產公開而言,在公共輿論上,優(yōu)勢意見是必須公開;在官員的選擇上,優(yōu)勢意見卻是絕不能公開,或至少不能從自己開始公開。
阿勒泰的“創(chuàng)舉”也不是從阿勒泰最高黨政領導開始公開的。首批被要求公開財產狀況的是“新提任的55名副縣級領導干部”。在中國的政治生態(tài)之下,這樣的突破口實則蘊藏著決策者的用心良苦——如果要獲得提升,就得先承擔公開的義務;如果不愿公開,則不予提升。獲得提升的資格實則成了官員財產公開的激勵機制。
但對于“官員財產申報”來說,實則反向激勵機制更為重要。作為法治政府的常識之選,“陽光法案”無一不包括申報、公開、責任追究這三大部分。于中國的刑事立法中,“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罪”可能是與“官員財產申報”最為緊密的一個罪名。但當公眾無法藉由公開的途徑知悉官員財產時,或無法校驗官員財產公開的真?zhèn)螘r,偵查機關又如何能單獨發(fā)現(xiàn)官員“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筆者曾在檢察機關工作9年,目之所及,從未碰到過一起單就“巨額財產來源不明”的事實而對某位官員立案偵查的——如果不是失火、失竊或因貪污、受賄等東窗事發(fā),可以想見腐敗官員的巨額財產是不大可能落入偵查人員法眼的。
而作為貪污、受賄等“主罪”之后的一個“尾巴罪”,“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僅僅是偵控機關查辦不力的替代品——這實則有違“疑罪從無”的法治理念。其司法結果是既導致了對貪官的懲罰偏輕(本應按貪污或受賄處罰),又導致了對貪官或嫌疑人的處罰偏重(證據(jù)不足本應宣告無罪)。要改變這一司法尷尬,就必須首先推動關聯(lián)制度的建立,將這種制度的折中設計為制度的必然要求。如果申報和公開家庭財產規(guī)定在法律上成了官員的義務,那么只要違背了申報程序規(guī)定的具體事項,官員就應受到刑罰制裁——“拒不申報財產罪和虛假申報財產罪”才是真正的嚴密法網。當官員在非法斂財時,不得不首先絞盡腦汁去考慮應對財產公開,這才叫法律的預防功能發(fā)揮了作用。一言以蔽之,“官員財產申報”需要“拒不申報/虛假申報罪”的保障,“拒不申報/虛假申報罪”需要“官員財產申報義務化”這一前提。
當然,將財產申報公開規(guī)定為官員的法律義務,并對拒不申報、謊報、漏報和無故拖延申報者規(guī)制以司法責任,這已不是阿勒泰所能承載之重。(作者系海南大學法學院學者,知名評論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