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林頓訪朝背后

邵樂韻

無論美國政府如何表態(tài)，克林頓與金正日的會面，都標志著雙方直接會談只是時間問題了。

8月5日，被朝鮮羈押了140天的美籍女記者凌志美和李麗娜，在走下克林頓專機的舷梯后，終于踏上了洛杉磯的土地，與久別的家人相擁而泣。

克林頓的20小時旋風之旅無疑給兩個家庭和整個美國帶來了極大振奮。正在肯尼亞訪問的希拉里聽聞女記者獲釋，感到“無比興奮”；總統(tǒng)奧巴馬則“大大松了口氣”。

在朝鮮平壤，一張克林頓和朝鮮最高領導人金正日的合照迅速出現(xiàn)在媒體顯要位置。兩人合照的背景是百花園國賓館著名的“海浪”油畫，驚濤拍岸，氣勢磅礴。在美國人看來，這可能就是一幅裝飾畫；但對朝鮮人來說，“海浪”象征著朝鮮勇敢面對外國力量挑戰(zhàn)的決心。

然而，雙方真的皆大歡喜了嗎？以私人身份出訪朝鮮的克林頓僅僅是去救女記者的嗎？僵持了將近半年的朝美關系是否就此趨于緩和？

只救記者，未談朝核？

比爾·克林頓是金正日“點名”出馬的。就在克林頓成行前兩周，朝鮮外務省發(fā)言人還和克林頓的妻子、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打過一場“口水仗”，朝美關系一點沒有軟化的跡象。此前，希拉里也曾提出若干赴朝斡旋人選，其中包括兩名女記者所屬“潮流”電臺的聯(lián)合創(chuàng)辦人、前副總統(tǒng)戈爾，但均被朝鮮方面回絕。

7月中旬，朝鮮讓兩名記者與家人通話時傳達了讓克林頓擔任特使的建議。戈爾馬上打電話給克林頓，請他務必跑一趟；白宮也詢問克林頓，是否愿意出馬?？肆诸D與妻子商量后，終于8月4日展開了這場“純?nèi)说乐髁x性質的私人訪問”。自從為妻子助選美國總統(tǒng)結束后，在新聞上鮮有露臉的克林頓一下子成了美國的“高級外交官”。

其實，克林頓的“朝鮮半島緣”可以追溯到10年前。這也是朝鮮對他存有好感的緣由之一。

當時，朝美正處于談判膠著狀態(tài)，美國要求朝鮮停止一切與彈道導彈有關的活動，作為回報，朝鮮可以得到全面外交認可，美國和日本提供的數(shù)十億美元援助，以及美國總統(tǒng)克林頓的親臨訪問。

時任克林頓政府對朝鮮調(diào)停官的溫蒂·舍曼回憶說，金正日就是希望克林頓能出訪朝鮮，讓美國做出對朝鮮的安全保障承諾。2000年10月，克林頓與朝鮮國防委員會第一副委員長趙明錄次帥在華盛頓進行了秘密會晤，趙轉達了金正日發(fā)出的邀請。一周后，國務卿奧爾布賴特抵達朝鮮，為克林頓訪朝探路。舍曼記得，當時金正日對奧爾布賴特說:“(1998年試射的)大浦洞1號是發(fā)射的第一枚導彈，也將是最后一枚?！?/p>

但后來，由于種種原因，總統(tǒng)任期末的克林頓終究沒有實現(xiàn)朝鮮之行。而幾個月后，小布什上臺，切斷了所有與朝鮮的外交途徑，朝美關系急轉直下。

對于金正日來說，克林頓的到訪依然是重要的時刻，這是他期待許久的會面。朝鮮主管外交事務的第一外務次官姜錫柱是金正日最信賴的朝美關系顧問，8月4日當天也參與了克林頓與金正日的會晤。當晚，朝鮮國防委員會在平壤百花園迎賓館為克林頓舉行了歡迎晚宴。朝鮮中央電視臺報道說，晚宴在“親切的氣氛中”進行。從電視畫面看，略顯消瘦的金正日身著經(jīng)常穿的黃色夾克套裝，精神很好，與克林頓談話時，右手大幅度地使用手勢。

外界紛紛揣測，在克林頓“私人性質”解救女記者的背后，朝美不可能不提到一個關鍵問題:朝核。1994年，朝美第一次因核問題嚴重對立，6月15日，前總統(tǒng)卡特代表克林頓政府訪問平壤，使美朝關系由敵對轉向對話，當時白宮也把卡特的訪問歸為私人性質。

但是，美國白宮和國務院始終否認克林頓此行與金正日商談了朝核問題。白宮發(fā)言人吉布斯對媒體的一再追問表示無可奉告，以確?？肆诸D的解救行動不受干擾。而克林頓政府時期負責同朝鮮談判的羅伯特·加盧奇卻認為，克林頓在任時對朝核問題很有研究，他說:“如果克林頓和金正日沒有就核問題進行某種實質性的討論，那就有點令人驚訝了。”

“顯然，美國政府故意強調(diào)克林頓訪問朝鮮完全是私人性質:他坐的是私人飛機，也沒有美國現(xiàn)政府官員的陪同(與克林頓同行的是克林頓政府時期擔任白宮幕僚長的約翰·伯德斯塔，長期擔任克林頓私人助手的道格拉斯·邦德，以及克林頓基金會的工作人員)。所以，從嚴格角度上講，他是沒有其他外交任務在身的。”俄籍朝鮮問題專家、《韓國時報》專欄作家安德烈·蘭科夫向《新民周刊》分析說，“不過，訪問朝鮮本身具有標志性意義，也可被視作是韓美雙邊接觸的開始。不用說，這是朝鮮政府的一次重大勝利，盡管他們沒有得到任何外交優(yōu)惠政策，克林頓的訪問還是加強了雙方之間的信任。從朝鮮來說，會在官方宣傳中形容這是‘美帝主義的又一次投降，并且強調(diào)這次訪問再次表明朝鮮領導人是多么有威嚴受尊重，同時也向外界傳遞了金正日身體狀況良好的信息?！?/p>

但是，對于克林頓訪朝的細節(jié)，朝美兩方各有一套說辭。奧巴馬是否托克林頓帶了口信？朝鮮方面稱，克林頓向金正日轉達了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的口信，金正日對此表示感謝并歡迎克林頓訪問朝鮮。白宮方面堅決否認。但資深朝核問題專家、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主任沈丁立則認為，克林頓肯定帶了口信去，至于白宮方面的否認，實則在和朝鮮唱雙簧。

至于會談內(nèi)容，朝方說金正日和克林頓“就共同關心的問題廣泛交換了意見”，欲說還休，讓人浮想聯(lián)翩；而克林頓事后說:“我有向美國政府匯報的義務，但對政府政策哪怕有一點影響的事情，我都不會說。我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政策制定者了。不會再對任何事情做出評論?！?/p>

雙邊對話VS六方會談

在7月初連續(xù)試驗了幾枚短程導彈后，朝鮮沒有再做出任何“挑釁行為”。觀察人士認為，這是有意為同美國展開對話作鋪墊。最近幾周，朝鮮一直在暗示希望和美國進行雙邊對話，而美國方面始終堅持對話應當在六方會談框架下展開。

克林頓的成功訪問，能否讓朝鮮借女記者這張“牌”，如愿以償?shù)睾兔绹苯诱归_雙邊對話？分析人士認為，克林頓訪問確實改變了朝鮮核邊緣政策的緊繃狀態(tài)，也為兩國恢復談判提供了可能。但短期看，實現(xiàn)直接對話不太可能。接下來是新開始還是外交爭端的轉折，尚不明朗。

8月5日，身在肯尼亞的美國國務卿希拉里表示，朝鮮釋放美國記者的行為與核談問題無關，她還重申了美國呼吁朝鮮重回六方會談的立場，并且否認丈夫克林頓以“道歉”換“特赦”:“我們一直認為這件事與讓朝鮮重新回到談判桌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彼f，“我們與朝鮮未來的關系確實取決于他們。他們有選擇?！彼J為，朝鮮要么執(zhí)迷不悟地挑釁下去，要么打定主意回到六方會談談判桌。

美國總統(tǒng)奧巴馬在接受MSNBC電視訪談中，態(tài)度更加明確:“我們已經(jīng)向朝鮮指出，改善關系的道路確實有一條，那就是他們停止發(fā)展核武器，并且不再有挑釁意味的舉動。”

不過，韓國《朝鮮日報》的分析稱:“無論美國政府如何表態(tài)，克林頓與金正日的會面，都標志著雙方直接會談只是時間問題了?！?/p>

蘭科夫教授說:“在我看來，這就是朝鮮慣用的外交風格:如果他們需要更多援助或優(yōu)惠政策了，首先會做一些反應激烈的事情來制造危機感，同時退出所有談判。然后當緊張程度夠高的時候，他們就提出重啟對話。在對話中，他們會要求得到政治或資金回報，作為愿意回到談判桌上的回報。我們對這種策略已經(jīng)習以為常。話又說回來，這些策略通常又行之有效，平壤最終總是能得到它想要的?！?/p>

蘭科夫還說，朝鮮之所以青睞雙邊對話，因為“朝鮮外交官總是善于利用周邊力量之間的矛盾”?！八麄冊谶@場外交游戲中很有一套。六方會談對他們來說是個很不利的選擇，因為它把朝鮮周邊的國家都聯(lián)系了起來。因此，朝鮮更傾向雙邊對話，單獨和美國談，和韓國談，和中國談。這樣，他們就有許多機會在其他五國之間‘玩得游刃有余?！?/p>

奧巴馬政府內(nèi)的一名高級顧問在接受《紐約時報》采訪時表示，現(xiàn)在是打破朝鮮“核試驗——談判——索求回報——毀約——核試驗”的惡性循環(huán)的時候了。這名顧問稱，現(xiàn)在他們正逐漸把對朝策略重點從“減少全面開戰(zhàn)可能性”，轉向傳統(tǒng)的“遏制策略”；阻斷朝鮮向其他國家提供制導彈技術的途徑。華盛頓里不會有人承認——至少書面不會承認——“遏制”是接下來的首要手段，官方說法還是布什政府提出的“完全、可驗證、不可逆的棄核”原則，但是已經(jīng)和朝鮮政府有過20年打交道的老外交家們心里清楚，朝鮮永遠不會真正同意棄核。所以，現(xiàn)實可行的辦法，就是阻斷朝鮮政府向別國提供與核有關的技術以獲取資金和能源的途徑。

雖然克林頓成功地帶回了女記者，但是有人擔心，克林頓此行可能為奧巴馬政府要朝鮮放棄核武的努力帶來新的風險，并讓平壤覺得采取強硬政策也能獲得回報。釜山東西大學的朝鮮問題專家B.R.米爾斯說:“這正中朝鮮的心意?！泵绹鴤鹘y(tǒng)基金會的朝鮮專家克林納也說:“韓國和日本都非常擔心，奧巴馬最終將摒棄要朝鮮放棄核武的政策，而愿意降低標準，只是防止朝鮮在未來進行核擴散?！?/p>

對此，中國社科院美國研究所研究員陶文釗的意見是:不可能?！懊绹豢赡茉诔藛栴}上對朝鮮松口，朝美關系也不可能馬上就好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