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靜
似乎有位刻薄的作家說過,老年人寫作像嘔吐……創(chuàng)作能力和性能力一樣,二三十歲是真正的高峰期。不僅僅是寫作,就連閱讀能力也如是……
有一次和朋友抬杠,討論主題是人的寫作壽命。朋友他自己是寫書的,樂觀地認為作家可以寫到80歲,并以萊辛為例。我不否認作家可以一直寫下去,只要他想寫,但以多大年紀得諾貝爾獎來論證并不科學,就和各類電影獎的終身成就獎一樣,“爺評的不是今年作品,是歷年成績”。似乎有位刻薄的作家說過,老年人寫作像嘔吐……不說了,太不尊重長者,但可以舉出一百個例子證明更多作家的代表作往往是他的處女作,創(chuàng)作能力和性能力一樣,二三十歲是真正的高峰期。
不僅僅是寫作,就連閱讀能力也如是。小時候我媽媽是單位的圖書管理員,媽看言情,爸借武俠,我發(fā)明了一套偷看閑書的方法。我爸把書藏在很底層的抽屜里,我一只手伸在抽屜里翻書,蹲著看完了整套《鹿鼎記》,一旦門響立刻竄回原位,假模假式裝學習。有次在我媽眼皮子底下溫習功課,桌子上是教科書,腿上放著《十月》,她給我請的家教一探頭,我的腿連著雜志立刻塞回桌子下,那次動作慢了點,被家教發(fā)現(xiàn)。
也有明目張膽看閑書的時候,語文課本后面有一些推薦書目,家長都很迷信課本,老師也都沒什么學問,唯課本是從。我們那時基本上還有前蘇聯(lián)遺留痕跡,我看的第一本“名著”是《卓婭和舒拉的故事》,講姐姐怎么熱愛學習,并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打動頑皮弟弟。有一篇課文說居里夫人讀數(shù)理化用心,表妹們在她身后疊了一堆椅子,砸到她還恍然不覺。全是這類的,愛迪生把表當成蛋煮,鼓吹陳景潤沒有自理能力,教育的目的就是培養(yǎng)一群精神恍惚的科學家。
接下來就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我已經忘記了這本書的內容,但卻記得當時如饑似渴看課外書,無論多難看,都能迅速咽下去。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么辦》,現(xiàn)在掃兩行就要睡覺的催眠圣品,硬是看完。最近閑著無聊,從網上下載了一套《梁羽生全集》。這套書好幾十本,我在少年時就全部看過,家長借什么我只能看什么。今天重拾,發(fā)覺完全讀不下去,沒說幾句就開打,招式的羅列、行文之啰嗦、情節(jié)極簡單、善惡很分明、惡人終有報、有情必眷屬,就連評價最高的《云海玉弓緣》,人物蒼白到作者要不斷地貼標簽,拎著讀者的耳朵強調:金世遺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厲勝男邪氣重重,通篇是議論文而非記敘文,再也不是我記憶中的美好。
現(xiàn)在我明白為什么王朔當年要批金庸,因為他看武俠時的年紀太大了,已經有了非常強的辨別能力,看過太多真正的好書。少年時的吸收能力像飯量,吃得多,長得快,正是有了量才會有今天的質,如果讓我重新看那些推薦的“世界名著”,除了中國古典那四本,其他捏著鼻子也吃不下。
老也有老的好處,懂得欣賞復雜,理解世態(tài)人情。年輕時我看過《金瓶梅》潔本,因為沒有性描寫不愛看,覺得它又瑣碎又黑暗,沒有美感沒有愛,充斥著成年人的惡形惡狀。那時但凡文學作品里的親熱的部分,都要反復閱讀,《天龍八部》里虛竹在冰窖那幾頁,被我摸出了黑邊。今天看到的是全本《金瓶梅》,性描寫反而跳過了,它優(yōu)美的文字,描寫飲食、服飾的玲瓏,就連罵人的臟話,也俏皮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