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基金：１．７億善款的募集和支出

田　磊

極具號召力的公眾明星、高效運轉的職業(yè)化團隊以及初步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讓壹基金在諸多基金會中脫穎而出，最有可能成為中國本土草根NGO成長強有力的孵化器。

接過壹基金資助的100萬支票時，廖艷輝站在臺上。激動地失聲痛哭，她說：“我們只是一群普通的家長，為了自己患上自閉癥的孩子東奔西走這么多年，從沒有想到能走到今天，獲得這么大的幫助?！绷纹G輝是深圳自閉癥研究會的會長，一家典型的中國本土草根NGO，成立7年，艱難度日。

和深圳自閉癥研究會一起獲得資助的還有另外7家類似的組織，北京郊區(qū)的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內蒙古的婦女發(fā)展協(xié)會以及保護三江源生態(tài)的組織等等。一直以來，中國本土的草根NGO大多是在缺錢少糧的境況中依靠一兩個理想主義的領導者，夾縫中求生存。

也因此，李連杰和他的壹基金每年能夠拿出近千萬資助那些表現(xiàn)出色的本土NGO，讓壹基金在草根NGO中迅速擁有了強大的號召力。2009年壹基金典范工程的頒獎典禮吸引了200多家NGO的代表參加。

娛樂明星出身的李連杰和他背后專業(yè)的團隊將頒獎典禮辦得像一場盛大的奧斯卡晚會，成功企業(yè)家、大牌明星、知名主持人、大學教授一樣也不缺，中國的草根NGO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集體站在聚光燈下，接受捐贈、選舉產(chǎn)生社會組織自律成員大會(USDO)，一點一滴頑強成長，努力躋身中國社會主流舞臺。

誰在為壹基金捐錢?

2006年底，李連杰發(fā)起成立了壹基金，在中國大陸，壹基金在中國紅十字會總會架構下設立，是獨立運作的慈善計劃和專案。壹基金的宗旨是：每人每月最少捐一元，集合每個人的力量讓小捐款變成大善款，隨時幫助大家庭中需要幫助的人。

10月底，在壹基金2009年年會上，壹基金發(fā)布了成立以來中國地區(qū)財務報告，截至2009年6月30日，30人的工作團隊，一共募集約1.7億人民幣，其中個人捐贈約占40％，其余大多是企業(yè)捐贈，其中被特意提到的有阿里巴巴、恒安集團、匯源集團、百事可樂、東風標致等各個領域企業(yè)。

除此之外，作為影視巨星，李連杰將香港的華誼兄弟、大陸的中影集團都拉人合作框架，取得了大筆資助?？梢哉f，目前，壹基金的募捐活動大多還是在依靠李連杰的個人資源和品牌效應在支撐，“現(xiàn)在只能是這樣，依靠我的無形資產(chǎn)來推動?！崩钸B杰說，等到壹基金可以依靠一群職業(yè)經(jīng)理人操盤的時候，我們就算成功了。

目前的捐贈結構與李連杰所設想的“每人每月一元錢”的理想模式還相去甚遠?！盎饡F(xiàn)在還是以企業(yè)捐贈為主，我們努力的重點方向是大力拓展個人捐贈的渠道和資源。有多少人加入公益事業(yè)大家庭是壹基金更為看重的。到今年6月，壹基金個人捐贈的比例是41％，這個比例正在擴大，而有一項調查說，中國公益行業(yè)個人捐贈的比例大約為20％。我們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中國的平均水平?！币蓟饒?zhí)行主席周惟彥說。

但事實上，不僅壹基金如此，中國整個公益投入結構同樣如此，企業(yè)與境外捐贈仍然是公益投入的最大組成部分，占據(jù)了近90％，以2007年中國慈善排行榜為例，中石化、中石油、中海油、國家電網(wǎng)等大型能源企業(yè)占去了捐贈額度的一大半。

中國公益事業(yè)蓬勃發(fā)展的表象背后事實上是由這些大型國企支撐起來的，這樣的景象對于中國社會慈善文化的培育和健康成長并無太大益處，很難想象依靠大型能源企業(yè)的捐贈來資助那些在被能源開采破壞了的區(qū)域里從事環(huán)境抗爭的NGO，會是怎樣一種情境。

在西方國家，真正的NGO精神是對人權、環(huán)境、勞動保護的敏感，隨之而來的是沖擊那些惡劣的企業(yè)，要求他們在采購、生產(chǎn)、銷售過程中要符合環(huán)保底線、人權底線、勞動保護底線，否則的話就針對你的品牌、攻擊你的品牌，“這樣的成長模式才是健康的，也非常成功，造成了很多大企業(yè)的緊張，消費者就會不買你的東西，不要說你的捐款不要了，連你的商品也賣不出去?！毕愀壑形拇髮W公民社會研究中心主任陳健民說，這就是公民社會產(chǎn)生的力量，影響到企業(yè)的行為。

作為壹基金典范工程評委會的主席，陳健民說：“作為一個有著遠大志向的基金會，在接受捐款時必須有強烈的原則，對于那些做的好事還比不上它在生產(chǎn)過程中的破壞的企業(yè)捐款應該拒絕?！钡渤姓J，中國的消費者在消費過程中的社會責任意識還沒有發(fā)展起來，很難產(chǎn)生壓力影響到企業(yè)。對于普遍缺錢的中國NGO來說，這樣的選擇聽起來更像是奢談。

對于壹基金，李連杰可謂志向遠大，寄望于將其打造成一個聲名遠播的國際性公益組織，但在被問及接納各類企業(yè)的捐贈，會不會影響自身獨立性和公益色彩的時候，李連杰坦陳：“很難避免有些捐贈帶有商業(yè)廣告色彩，但我們還沒有能力來考慮捐錢者的背景，目前階段，壹基金僅僅是有篩選合作伙伴的空間?！?/p>

公益平臺

盡管有不少大企業(yè)的資助，但壹基金的募捐之路看起來也并不順暢，兩年時間，募到的1.7億中，因汶川地震而接受的專項捐贈超過1O2億，真正的日常公益募捐，事實上仍然不到5000萬，截至2009年6月30日，結余只有不到3000萬。

因為汶川地震，2008年被稱為中國NGO元年，人們期待基金會與NGO合作時代的到來，但事實上，地震以來，本+NEON臨的資源供應斷裂問題并沒有得到改善，壹基金是為數(shù)不多的致力于解決此問題的基金會，但其資金規(guī)模相較于數(shù)萬家草根NGO而言，無異于杯水車薪?！拔医佑|的NGO有幾百家了，每個人都跟我說，他們的事情很重要，也確實，需要幫助的人很多，我們需要解決的社會問題也太多?！崩钸B杰說。

“其實，相對于需求而言，資源永遠都是不夠的?！标惤∶裾f，西方國家同樣如此，但是，NGO組織需要的資源是可以從政府獲取的，中國很多人有一個看法，認為NGO就是應該跟政府沒有關系，但事實上不是如此，所謂非政府組織，不在于他的財源，而在于其治理架構是獨立的。

香港大多數(shù)本土NGO70％的資金來源于政府，“當然，這樣的比例有些大，一般來說，40％來源于政府，40％來源于募捐，20％來自收費，這樣的結構是比較合理的。”陳健民說，在大陸，這樣的結構顯然無法實現(xiàn)，目前政府能夠提供一個好的環(huán)境允許民間資源流入社會團體就不錯了。

中國很大一個優(yōu)勢在于人口多，如果有合適的渠道，民間能量的釋放將會為很多社會問題的解決提供全新的思路，很多在政府看來難以解決的問題，或許都將迎刃而解。捐贈者與公益機構之間需要建立一個有著良好信譽且便利的善款循環(huán)網(wǎng)絡。這樣的平臺在西方社會早已成熟運作百余年，但在中國，對于那些致力于建立這樣一套體系的人來說，仍然充滿風險。

最近幾年，中國社會各式各樣的基金會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但大多面臨公眾詬?。汗蓟鸷苌僦鲃诱归_大規(guī)模的公民募捐行動，

而非公募基金則不能向公眾募捐，也往往因為不透明的運作模式而無法贏得公眾信賴。

事實上，李連杰的壹基金也更像是個夾縫中的產(chǎn)物，在法律地位上，他不是獨立的基金會，只是掛在公募基金下邊的一個計劃項目，一直到2008年10月，非公募性質的上海李連杰壹基金公益基金會正式通過注冊，作為中國紅十字會李連杰壹基金計劃的執(zhí)行機構，在現(xiàn)有的基金會法律框架內，這算得上一個創(chuàng)造性的做法，能夠在法規(guī)允許的前提下向公眾募款。

中國紅十字總會的國家信譽和李連杰作為著名華人影星的個人信譽為壹基金的募捐工作提供了雙重保障，3年多下來，憑借他的四處游說，以及背后專業(yè)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團隊運作，在公民社會土壤依舊貧瘠、基金會和社會組織法律地位尚未理順的中國社會，憑一己之力，能夠募集1.7億人民幣，這樣的數(shù)量已算得上是個奇跡。

壹基金的經(jīng)理人們花了不少心力與銀行、網(wǎng)站等等運營商合作，開辟了手機短信捐贈、支付寶在線捐款、騰訊財付通、愛心信用卡等等近10種便捷通道，但個人捐贈的份額并沒有因此而迅速增長。

“每個人能夠捐一點點，逐漸讓慈善變成一個社會的習慣，這才是壹基金要長遠走下去的保障?！标惤∶裾J為，現(xiàn)在的狀況不是長久之計。

很多人認為，中國社會人均GDP依然低下，普通人的生活壓力沉重不堪，個人捐贈的成長還需要很漫長的時間，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壹基金的宗旨聽起來美好，但無異于癡人說夢。對此，陳健民并不這樣看：“個人捐贈微不足道跟GDP沒有關系，在美國捐款率占GDP的2％，其實很多先進的國家，能捐款的只需要一點點就夠了，中國現(xiàn)在只是缺少一個體系把這些能量聚集起來，以至于老百姓沒有信心去捐款?！?/p>

但不可否認，在公民社會依舊發(fā)育不良的當下中國，希冀個人捐贈來支撐起一個偉大的基金會仍然是鏡花水月。最現(xiàn)實的途徑依然是依靠企業(yè)，最近幾年，企業(yè)社會責任概念在中國的興起，給了壹基金最好的成長環(huán)境，他們引入德勤、畢馬威等有著良好聲譽的會計師事務所和專業(yè)的律師事務所，依照企業(yè)理念，悉心培育品牌，這些都是壹基金能夠贏得企業(yè)贊助的因素，依靠企業(yè)捐贈挺過這些年，當真正迎來公民社會的時候，這個基金會或許有可能成長為一個真正偉大的基金會。從典范到成熟還有多遠?

對于壹基金而言，與募捐相比，在另一個層面，怎么把募得的錢花出去，是一個更加重要的問題。根據(jù)其2009年中國區(qū)財務報告顯示，自成立以來，壹基金公益活動累計支出7000多萬，但其中有將近80％都是用于汶川地震相關援助，除此則還有2008年的南方雪災、緬甸風暴、云南地震等等救援項目，救災特色明顯。

這樣的支出結構與傳統(tǒng)的公募基金相比，并無不同。但事實上，與各種龐大的公募基金會動輒數(shù)十億的救災投入相比，壹基金在救災上的成就并無太多值得稱道之處。每年進行的典范工程評選，才是這個成立僅僅兩年多的基金會最大價值所在，典范工程的評選遵從“公信、專業(yè)、執(zhí)行、持續(xù)”四個標準，由研究者、會計師、律師、媒體人等各方組成專業(yè)的評委會，每年遴選10家本土公益組織，作為典范，各給予100萬資助。

截至2009年6月30日，除了汶川地震定向捐款之外，壹基金接受的未定向捐款結余將近3000萬元?！斑@筆錢將根據(jù)宗旨，都將切實有效地運用到典范工程、壹基金平臺等領域。”周惟彥說。極具號召力的公眾明星、高效運轉的職業(yè)化團隊以及初步建立起來的良好形象，讓壹基金在諸多基金會中脫穎而出，最有可能成為中國本土草根NGO成長強有力的孵化器。

位于北京郊區(qū)的農(nóng)民工子弟學校蒲公英中學是今年獲得資助的組織之一。這是北京第一所打工子弟中學，成立于2005年，相較于中國其他類似的學校，因為地處京郊，蒲公英中學從成立起，就不缺乏各種資源，中央電視臺國際頻道的記者來給學生們上英語口語課、音樂學院的教授來教孩子音樂課，校長鄭洪有博士學位，曾留學哈佛，各種各樣海內外的資源總能比較順暢地對接到學校。

壹基金的百萬資助，讓這個700多人的中學獲得了充裕的資金，但對于鄭洪來說，錢并不能解決所有的問題?！癗GO最缺的其實還是人，真正拿出心來做事的人?！编嵑檎f，至少教育領域是這樣，蒲公英中學要教孩子們生活的信仰、獲取美好生活的能力，但是真正能懷抱此理想的老師，很難尋找和培養(yǎng)。

在壹基金年會當天，NGO的專業(yè)化是人們討論最多的議題，但財務的透明、職業(yè)化的流程，資金的獲得和使用這些事務性的工作看起來并非難以解決，當中國的NGO都像企業(yè)一樣有著職業(yè)化的團隊、嚴格的行事流程時，我們真就能夠迎來NGO的美好時光嗎?

“事實上，專業(yè)化也有它的危險?！标惤∶裾f，NGO存在的理由正是因為它對人的訓練、對社會的關注跟企業(yè)是不同的，必須非常小心地平衡專業(yè)的參與和一般民眾的參與，不要打擊一般民眾的參與熱情，這些問題對于中國NGO而言，都還是嶄新卻必須提前認知的命題，壹基金現(xiàn)在提供的資金支持僅僅是最基礎的工作。

在鄭洪看來，教師們的專業(yè)能力倒在其次，中國的教師群體，即使那些年輕的老師們大都是應試教育出身，他們自身離教育的本源已經(jīng)太遠。在蒲公英中學，跟那些菜農(nóng)的孩子一樣，他們的老師也大都出身貧寒，沒有名校背景，甚至沒有接受過專業(yè)教育。“但是，他們最可貴的是有心?！编嵑檎f，這些是蒲公英中學能夠取得廣泛認可最大的原因。

鄭洪不喜歡草根這個形容詞，不喜歡她的老師被看成是業(yè)余的，學生們被看成是弱勢群體。在典范工程的頒獎典禮上，鄭洪說：“我們要將這些孩子培養(yǎng)成國家棟梁、社會精英?！彼脑挍]有幾個人聽得進去，因為她的那些出身貧寒的學生看起來成績是如此之差，前途又如此渺茫，“要不了多少年，當這些孩子也像今天在場的社會名流一樣，作為成功者走到聚光燈下的時候，你千萬不要吃驚，他們中間有國家棟梁，我已經(jīng)看到了苗子?！蓖頃Y束后，鄭洪帶著她的學生驕傲地離開了。

在那場盛大頒獎晚會的聚光燈下，李連杰和他的壹基金讓人們看到了中國NGO在制度化建設上的艱難努力和點滴進步，而鄭洪和她的蒲公英中學讓人看到中國NCO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