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之濟公

菜園子

“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兒破……走哇走，樂呀樂，哪里有不平哪有我……”

濟公不僅舉止瘋癲，言談風趣，而且文武雙全，神通廣大，搖著一把破蒲扇到處扶危濟困、除暴安良、彰善罰惡。

有關濟公的故事傳說在南宋時代即已開始流傳，后來通過說書人的話本說唱，內(nèi)容逐漸豐富，并廣為流傳。明末清初，濟公形象逐步成熟，并出現(xiàn)了一部武俠與神話相糅合的長篇古典小說——《濟公全傳》。

同中國民間的其他神一樣，濟公一生極富傳奇色彩，在人們心中留下了美好印象，所以不斷地被人們美化和神化，漸漸由凡人而異人，繼為神人，最終被塑造成為渡世救難的轉(zhuǎn)世活佛，用以寄托世人向善憎惡、除強扶弱的美好愿望。

既然由人而神，那么，歷史上的濟公是什么樣的人呢？

南宋建炎四年（1130年），天臺（今浙江省天臺縣）人李茂春在國清寺虔誠拜佛，當大殿的誦經(jīng)聲正要響起時，第十七尊羅漢（即降龍羅漢）塑像在他面前轟然倒塌。李茂春大驚，慌忙回到家里，不想其妻王氏正巧生下一子。

年近四旬仍無后嗣，如今得子，李茂春喜極而泣，請國清寺住持為之取名李修元。從此，李修元便與佛門結(jié)下了深緣。當時，李氏家族歷經(jīng)了七代官宦，祖上還出了位駙馬爺，位高權重。因為此子乃王氏“夢吞日光而生”（《凈慈寺志》），且出生之前有異事發(fā)生，李氏族人對其寄予厚望。

雖然出身官宦之家，李修元卻沒有染上紈绔子弟的劣習，童年時就顯示出了非同常人的聰慧，被當?shù)厝朔Q為神童。然而，18歲那年的新婚之夜，李修元逃出洞房，投奔到杭州靈隱寺，在高僧慧遠的門下受戒，法號“道濟”，后被稱為“濟公”。

被李氏家族寄予厚望的李修元，為何會在新婚之夜遁入空門，讓家人大為失望呢？

六朝以來，天臺山就是充滿神秘色彩的佛教圣地。晉代《西域記》中載：“天臺山石梁橋古方廣寺，五百羅漢之所住持，其靈異事跡往往稱著?！碧炫_石橋方廣寺被稱為五百羅漢顯化之地。而李家除了世代仕宦外，歷世積善信佛，家族中不少人是禪宗的著名居士，更有人散盡家財，遁入空門。李修元的父親李茂春更是為人淳樸厚重，樂善好施，若年遇災荒，即相幫鄉(xiāng)鄰；人逢饑寒，則相助其難，因而有“李善人”之稱。目擊朝廷腐敗，李茂春棄官隱居，崇佛禮佛，經(jīng)常往來于天臺山的各大寺院，與許多僧人交情甚深，其妻王氏更常常在佛堂內(nèi)念經(jīng)禱告。

由于受天臺山“佛宗道源”和李府世代積善信佛家族文化的熏陶，李修元少年時就萌生了方外之念，不久后就進國清寺拜法空一本為師，接著又參訪祗園寺道清、觀音寺道凈。父母雙亡后，他的遁世之心更甚，直到舅舅安排他與表妹成親，他最終下定了決心。可見，他皈依佛門并非單純的為了逃婚而出家，這種佛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

入了佛門后，道濟并沒有像大多數(shù)僧人那樣安心靜修，突然變得瘋瘋癲癲。他出家后言行叵測，不喜念經(jīng)，難耐打坐，浮沉于市井，還經(jīng)常和一些頑童斯混在一起，作呼洞猿、斗蟋蟀的游戲，狀類瘋狂。而且他嗜好喝酒，甚至還蘸大蒜吃狗肉，全然不守佛門的戒律清規(guī)。寺中的其他僧人看不慣他的這種怪誕行為，對他極為不滿，向方丈告狀說，道濟違犯禪門戒規(guī)，應責打并逐出山門。方丈慧遠卻說：“法律之設原為常人，豈可一概而施！”并在首座呈上的單紙上批道：“佛門之大，豈不容一顛僧？！”（《凈慈寺志》）眾僧不敢辯駁，而道濟自此又被人們稱作“濟顛僧”。

少以神童著稱，頗受家族文化熏陶的濟公，真的瘋癲了嗎？

在天臺縣，“濟公斗蟋蟀”的傳說廣為流傳。

相傳南宋末年，在羅丞相府內(nèi)做木匠的張煜得知羅公子斗蟋蟀贏了許多銀子，便好奇地去偷看他養(yǎng)的那只蟋蟀，不料剛揭開盆蓋，蟋蟀就逃掉了。羅公子大怒，打了張煜一頓，還要他三天之內(nèi)賠償蟋蟀，否則就要他的命。張煜走投無路，被迫投河自殺，恰巧被濟公救起。濟公知道張煜口袋里還剩三文錢，于是拿去買了一只半死的小蟋蟀后去找羅公子，揚言他的蟋蟀能斗大公雞。羅公子就命家丁抱來一只大公雞與他打賭，結(jié)果小蟋蟀越斗越勇，竟然斗敗了大公雞。

這是一個被放大的故事，但濟公生活的南宋末年卻是斗蟋蟀游戲的高潮時期。直到現(xiàn)在，每年農(nóng)歷中秋之前，天臺地區(qū)的人們大多會跑到溪灘邊的蘆葦叢里捉幾只蟋蟀回來，進行游戲。

在現(xiàn)實生活中，大蟋蟀動作遲鈍，轉(zhuǎn)彎困難；小蟋蟀動作靈活、兇猛厲害，亂咬一通就可以戰(zhàn)勝大蟋蟀。有學者認為，如果將“濟公斗蟋蟀”的傳說還原成真實，濟公必定明白斗蟋蟀游戲中的規(guī)律，并且借此贏得勝利。這樣看來，濟公的瘋癲并不是真正的瘋癲，然而，他的行為卻帶給人們另一重疑惑：既然不是真正的瘋癲，為什么他不愿像正常的僧人一樣遵守佛門的清規(guī)戒律，反而因為不斷地破戒為后人留下“酒肉和尚”這樣一個不雅的名號呢?

史書記載，道濟少年時曾在村北赤城山瑞霞洞讀書，而距此處不遠的山上還有一間名叫玉京洞的道觀，是中國道教的第六大洞天。

道教是中國的本土宗教，道家修行到一定程度，不拘小節(jié)，也不受一些條條框框的約束，如道教經(jīng)義中講：“叱咤呆傻像瘋癲，瘋癲樣子能成仙，仙佛度人不嫌傻，傻到極點神憫憐?！币馑际侨氲佬摒B(yǎng)，傻到一定程度，神仙都愿意度化，這種“傻”是大智若愚，大智慧藏于內(nèi)而不現(xiàn)于外。

佛門弟子濟公的種種奇怪行為，恰好符合中國道教的某些修行方式。我們有理由相信，道濟少年時期在瑞霞洞讀書時，不經(jīng)意間受到了釋教和道教的熏染，接受了佛教與道教兩大思想體系的影響，其癲狂的行為正暗合了道家的修行。

明朝田汝成在所著的《西湖游覽志馀》中記載，慧遠圓寂后，道濟失去了庇護人，被寺中僧人驅(qū)逐。道濟不以為意，依舊四處浪蕩，結(jié)交官宦人家，喝酒吃肉。一次酒醉后，他被人送進妓院，與妓女同宿。當朝的陳太尉送他綾子官絹做僧衣，他卻送給了叫花子。

后來，道濟來到杭州城的另外一座寺院——凈慈寺，德輝長老收留了他，道濟跟附近老百姓相處得很和睦，他先是替人念經(jīng)兼作火化工，后來升了書記僧，卻依然出入歌樓酒肆，游山逛水。

從外表看，這位窮和尚破帽、破扇、破鞋、垢衲衣，似丐似氓，非僧非道，實際上，道濟性狂而疏、介而潔，是禪宗楊岐派第六世得道高僧，不僅學識淵博，撰有《鐫峰語錄》10卷，還擅詩善文，且出語諧謔，往往超詣。

道濟徜徉山水，自得其樂，游履所至，常揮毫題墨，每有疏狀新出，臨安城更是爭相哄傳，名聞遐邇。他曾寫有四首《西湖》絕句：

其一：“幾度西湖獨上船，篙師識我不論錢。一聲啼鳥破幽寂，正是山橫落照邊。”

其二：“湖上春光已破慳，湖邊楊柳拂雕闌。算來不用一文買，輸與山僧閑往還。”

其三：“出岸桃花紅錦英，夾堤楊柳綠絲輕。遙看白鷺窺魚處，沖破平湖一點青。”

其四：“五月西湖涼似秋，新荷葉蕊暗香浮。明年花落人何在？把酒問花花點頭。”

其詩畫面色彩鮮明，動靜諧合；情趣內(nèi)蘊，用筆精細而又不失自然。如以禪學的境界論詩，則道濟已臻禪境之極詣。臺灣著名學者南懷瑾對這四首絕句尤其贊賞，評價說：“若以詩境而論詩格，他與宋代四大家的范成大、陸放翁相較，并無遜色?！?/p>

極富文采的道濟與唐代隱士寒山、豐干、拾得（即“三賢”）一樣，既受到佛教禪宗的熏染，也受到了道家隱逸之風的影響。不同的是，他還具有民間游俠的色彩，從而使他在眾多的佛門弟子中獨樹一幟，而這也正是他為人樂道以至成神的主因。

史載，道濟醫(yī)術精湛，曾為不少老僧、貧民悉心治疾，根治了不少疑難雜癥。因為他經(jīng)常游方市井，又好打不平，拯危濟困，救死扶弱，于是人們又尊他為“濟公活佛”。

后來，凈慈寺被火焚毀，為了重建寺院，僧人們都去化緣買木頭，只有濟公遲遲不動。到了蓋房交木頭時，他卻神奇地從井中現(xiàn)出木頭來。這自然是一個神話傳說，當時道濟帶著自己撰寫的化緣疏，前去嚴陵山一帶募化，后來從錢塘江上游把募化來的木料水運過來，使凈慈寺恢復了舊觀。人們?yōu)榱苏闷涔Φ?，在流傳中將其行為神話，日后竟演變成為了“濟公借神力古井運木”的傳說。

當濟公的傳說一次又一次被事實所解釋的時候，人們不禁疑問：從羅漢轉(zhuǎn)世投身到李修元，從斗蟋蟀到借神力古井運木，在上下幾百年間，得道高僧并非屈指可數(shù)，可為什么會有如此眾多的傳說加載到這樣一個看似瘋癲的僧人身上呢？

公元1142年，岳飛將軍被貫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當時，南宋皇帝已經(jīng)被北方異族侵略者趕到南方數(shù)年，但他們并不怎么思念故土，反而將支持抵抗的忠良之士一一逼迫致死。濟公正好生活在這樣的一個政治背景之下，面對皇帝昏聵、奸臣當?shù)溃习傩蘸苄枰腥藶橹煸?，為之打抱不平，而濟公正好適應了時代的需要，成為老百姓眼中的英雄，中國民間一位具有神通的傳奇顛僧。

然而，不管被人們稱為英雄還是神僧，濟公都只是一個凡人，也有凡人的生老病死。1209年，濟公在世人奇異的眼光中走完了癲狂的一生，臨終前留下的一則偈言實可彰其一生：“六十年來狼藉，東壁打倒西壁。于今收拾歸去，依然水連天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