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芳
摘要愛倫·坡的《一桶白葡萄酒》是一篇充滿死亡恐怖氣氛的短篇小說,其中懸疑曲折的情節(jié),第一人稱的不可靠敘事,隨處可見的象征,意味深長的對白等方面都起到了很大作用。本文主要從不可靠敘事者、預示與象征、敘事時間與反諷,審美距離的變化這四個方面論述這篇小說中的不可靠敘事。
關鍵詞不可靠敘事;預示;反諷;審美距離
埃德加·愛倫·坡是19世紀美國的著名小說家之一,以其獨特的“效果統(tǒng)一說”寫作風格獨樹一幟于世界文壇,為短篇小說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一生創(chuàng)作了70余篇短篇小說,《一桶白葡萄酒》是其中的一部精彩作品。小說敘述者蒙特里梭以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講述了他因受到福吐納托的侮辱尋機報仇,在狂歡節(jié)以鑒別真假阿曼梯萊托葡萄酒為名將福吐納托騙至他家族的地窖并將其活埋在壁洞里的經(jīng)歷。作者運用各種藝術手段營造的死亡恐怖氣氛使人印象深刻,本文重點分析其中之一:不可靠敘事。
一、不可靠敘事者
布斯在《小說修辭學》中率先把敘述者分為“可靠”與“不可靠”兩種類型,他提出的判定依據(jù)是看敘述者是否與隱含作者(小說世界中一個作者潛在的“替身”,一個“第二自我”)的價值觀念發(fā)生沖突,敘述者的信念、規(guī)范與隱含作者一致,敘述者就是可靠的,如果敘述者的信念、規(guī)范與隱含作者相背離,則敘述者是不可靠的。敘述者自身性格和情感思想上的狹隘與局限性讓他如此解讀敘述交代了人物,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可靠的敘述者,敘述者“我”的這種不可靠的敘述就導致了小說含混和反諷的敘事效果。
在愛倫·坡的小說《一桶白葡萄酒》中,“我”既是敘事者,又是小說人物之一(蒙特里梭),是第一人稱有限視角。而且和另一人物福吐納托關系特殊,從小說開頭“我”的陳述“福吐納托對我百般迫害,我都盡量忍在心頭,可是一旦他膽敢侮辱我,我就發(fā)誓要報仇了”可以看出“我”很痛恨福吐納托,打算報復他。詹姆斯·費倫,當今北美最有影響的后經(jīng)典修辭性敘事理論家,關注的并非單一身份的讀者,而是同時充當不同角色的讀者。他的四維度讀者觀包括以下四種讀者:(1)有血有肉的實際讀者;(2)作者的讀者;(3)敘述讀者;(4)理想的敘述讀者。費倫十分關注作者的讀者與敘述讀者之間的差異。他對“作者的讀者”作了以下界定:“作者在建構文本時假定的理想讀者,能完全理解文本。與‘敘述讀者不同,作者的讀者在閱讀虛構作品時,心里明白人物和事件是虛構的建構物,而非真人和史實?!睌⑹鲎x者,即敘述者為之敘述的想象中的讀者,充當故事世界里的觀察者,認為人物和事件是真實的。“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種讀者之間的區(qū)分對于不可靠敘述尤為重要。當敘述者由于觀察角度受限、幼稚無知、帶有偏見等各種原因而缺乏敘述的可靠性時,敘述讀者會跟著敘述者走,而作者的讀者則會努力分辨敘述者在哪些方面、哪些地方不可靠,并會努力排除那些不可靠因素,以求建構出一個合乎情理的故事?!?/p>
小說《一桶白葡萄酒》中敘述者“我”的自身性格和情感思想上的狹隘與局限性自然會使“我”的敘述主觀化與片面化,以自己為中心,從而成為不可靠敘事者。作者的讀者應該逐步揭開不可靠敘述者設置的那層用來掩蓋事實、欺騙讀者的紗,從而還原一個更加真實的故事原形。
另一方面,從福吐納托小丑式的穿著,對“我”的盲目信任,與“我”神秘面紗的裝扮和處心積慮的陰謀形成鮮明的對比,使讀者信任的天平會不自覺地偏向福吐納托,從而對“我”的敘述的可靠性產(chǎn)生懷疑。
二、預示與象征
1.人物穿著
小說開頭,熱鬧的狂歡節(jié)時“我”見到了醉酒的福吐納托,“這家伙扮成小丑,身穿雜色條紋緊身衣,頭戴圓尖帽,上面系著鈴鐺”。從他的裝扮可以看出其大大咧咧的性格和隨性自我的處世態(tài)度,可能就是這種態(tài)度使他無意中得罪了“我”,最后被“我”像小丑一樣耍弄并陰謀殺害?!拔摇眲t戴著黑綢面紗,象征著陰謀的掩蓋與表里不一。在通往地窖的過程中,“我”一直表現(xiàn)得非常體貼,多次說到地窖的潮濕和硝會使福吐納托咳嗽,勸他回去,但又一直用盧克雷西來刺激他,結果表現(xiàn)得好像去地窖是福吐納托自己堅持的;而且還借幫他去去濕氣的名義不斷讓福吐納托喝酒,使他更加神志不清,喪失判斷的能力。這些都使讀者對“我”的人格健康性以及敘述的完整性和可靠性產(chǎn)生懷疑。
2.“我”的家族徽章
在去地窖的路上,福吐納托問到“我”的家徽,“我”告訴他是“偌大一只人腳,金的,襯著一片藍色天空。把條騰起的蟒蛇踩爛了,蛇牙就咬著腳跟”,家訓是:“凡傷我者,必遭懲罰?!本哂兄S刺意味的是福吐納托忍不住對“我”的家徽和家訓連聲稱贊“妙啊”,一點沒有想到自己就是那個被“懲罰”的對象。小說開頭“我”只說要報復福吐納托,但沒有說明具體的報復計劃。在走向地窖深處的過程中,“我”表現(xiàn)得像一個紳士一樣,對福吐納托像老朋友一樣尊敬和體貼,作者的讀者可能會疑惑“我”是否真要報復他。但“我”對福吐納托的態(tài)度就像“我”戴的黑綢面紗一樣,只不過是一種偽裝罷了,一句“凡傷我者,必遭懲罰”的家訓就清楚地提醒讀者“我”肯定是要懲罰他,雖然他究竟是否傷害了“我”以及什么程度的傷害讀者并不知曉,而小說開頭“我”對復仇原因的含糊表述也似乎不能充分解釋對福吐納托的殘忍懲罰。
3.去地窖的行程
在小說中,“我”以品嘗白葡萄酒為由,把醉酒的福吐納托引入家族地窖,并一直走到家族墓穴的盡頭,最后把他活埋在墓穴的壁洞里。隨著兩個人在地窖里越走越深,氣氛也越來越恐怖,“我”一步步走向人格沒落,福吐納托則一步步走向死亡。在讀到小說結尾“我”把福吐納托砌入墓穴的壁洞之前,讀者對“我”的具體復仇計劃一無所知,而福吐納托則完全被“我”蒙在鼓里,由于醉酒后的模糊意識和“我”的體貼照顧在整個行程中沒有絲毫的懷疑之心,以為去地窖就是為了辨別白葡萄酒,直到結尾時去地窖的真正動機才被福吐納托和讀者知曉。福吐納托猛然酒醒后的反應,知道一切都于事無補后的沉默,“我”的老謀深算、城府之深、殘忍至極都給人極大的震撼。“我”這樣一個一心只想報仇,身心被報復心理全部俘虜?shù)臄⑹抡呤欠裰档眯刨嚲统闪舜蠹倚睦镒畲蟮囊蓡枴?/p>
三、敘事時間與反諷
小說開始并沒有介紹故事發(fā)生的具體時間,只是在“我”表述完自己的報仇決心后,簡單地說了一句“在熱鬧的狂歡節(jié)里,有天傍晚,正當暮色蒼茫,我碰到了這位朋友。”而在小說結尾“我”把福吐納托砌進墻洞后,加了一句“五十年來一直沒人動過。愿死者安息吧!”讀者才恍然大悟:原來這是一件發(fā)生在五十年前的故事!
五十年前的事,人物的言行還記得如此清楚,可見這件事給“我”留下的印象之深。小說結尾時在連喊兩遍福吐納托而得不到答應時,敘述者這樣描寫自己的心情:“我不由惡心起來,這是由于墓窖里那份濕氣的緣故。”
“我”有意說出自己惡心的原因反而有表現(xiàn)不自然之嫌。讀者細加思索后就能體會到實際上令“我”惡心的真正原因是福吐納托臨死前對“我”的不理睬,他在意識到自己的喊叫只會使“我”的報復心理得到極大的滿足時,便保持沉默了,為自己保留了最后一點尊嚴。而我不自然的解釋自己惡心的原因自然是向讀者掩蓋心里的不安,據(jù)此讀者可以認識到“我”的敘述的不可靠。
如果說結尾時“五十年來一直沒人動過”還流露出“我”對自己的報復行動滿意自得的心理,因為小說開始時“我”這樣發(fā)表自己的復仇觀念,“我不僅要給他吃吃苦頭,還要干得絕了后患。報仇的自己得到報應,這筆仇就沒了清。復仇的不讓冤家知道是誰害他,選筆仇也沒了清。”而“愿死者安息吧!”則似乎不完全是對福吐納托的悲慘死亡的反諷,更反映出五十年來復仇給“我”內心帶來的強烈不安?!拔摇钡玫降牟粌H是復仇的快感,還有無休止的內心折磨,這筆仇并沒了清,因為“報仇的自己得到報應”。不管敘述者“我”在敘述的開始和中間裝得多么理直氣壯,在結尾處還是暴露了自己五十年來被復仇所折磨的痛苦心理。一句“愿死者安息吧!”暗示著“我”對五十年前殘酷報復福吐納托的行為的悔意,在自己人生的末年和福吐納托達成了一種特殊的“和解”。
四、審美距離的變化
所謂審美距離“是指審美活動中一種主客體關系的心理描述?!辈妓乖谒闹鳌缎≌f修辭學》中引進這個概念,“意在說明作者、敘述者、人物和讀者之間在不同方面的差距、區(qū)別等,是由作家選擇特定修辭技巧所造成的,因而可以造成一些不同的文學閱讀效果。”布斯認為,小說中的距離主要有價值的距離、理智的距離、道德的距離、情感的距離等幾種,“距離在文學閱讀過程中是動態(tài)而富于變化的,可以從大幅度的距離降至零,也可以從完全同一到截然對立。”
在愛倫·坡的這篇小說中,讀者、隱含作者、敘述者“我”以及人物之一福吐納托在價值、理智、道德和情感方面的距離不是固定不變的,而是動態(tài)變化的。作者對這種審美距離的控制成功達到了“效果統(tǒng)一”的目的,使讀者深切感受到了小說的死亡恐怖氣氛。由于小說采用的視角是第一人稱,小說人物之一蒙特里梭擔任小說敘述的代言人,所以在小說起始部分讀者對敘述者“我”的距離相對來說較小,而對所知甚少的另一人物福吐納托和隱含作者的距離相對較大;隨著故事的發(fā)展,讀者和蒙特里梭在價值和理智方面的距離越來越大,在情感和道德上越來越靠近福吐納托,而到故事的結尾真相大白后,讀者和福吐納托以及隱含作者在各方面的距離接近統(tǒng)一,而和蒙特里梭的距離變到最大。在小說的最后一段蒙特里梭五十年后對當年謀殺福吐納托的行為表現(xiàn)出悔意時,讀者和他的距離似乎又有所縮小。通過這種審美距離的變化,讀者逐漸與福吐納托產(chǎn)生身份認同,對他的同情越來越強烈,對蒙特里梭的為人和心理越來越厭惡,從而對他的敘述可靠性逐漸產(chǎn)生懷疑。
為了獲得一種特殊的敘事效果,有時作者會特意安排一位不可靠敘事人來講述故事。這就要求有理智的讀者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不機械盲目地追隨不可靠敘述者的聲音,而是多方面細致考慮,挖掘出敘述者的“言外之意”,從而更加了解故事的真相,距真正的作者意圖更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