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圣靈（外三章）

阿庫烏霧　阿牛木支

這堆雪從《勒俄特依》①中飄落至今。這堆雪血氣方剛精神抖擻，尤其是對話與交流如錦雞般鳴放。從此，人們都說這堆雪是一堆有靈氣的雪，是一堆有仙魂的雪，是一堆有育魄的雪。

這堆雪帶著上蒼冰冷的鐵鏈，如龍騰虎躍，似地動山搖。這堆雪藏有妖魔鬼怪，伴有食人虎獅，混有腐蛇癩蛙。為此，這堆雪下面花草樹木全都枯萎，飛禽走獸全都失魂。

這堆雪伸手摸不著，抬眼望不見，打也打不成，防也防不住。不知什么時候起，在世的人類總是像積雪化雪一樣來去匆匆。由此，我內心的血液可能如同鵝毛般雪花滴落，我純潔的足跡可能全都變成密密麻麻的子彈。

這堆雪落下時如銀針閃閃，融化時如洪水泛濫。天空霜路是雪弓，世間人類是雪箭，把箭搭在弦上，射向人間大地，那些連綿起伏的群山開竅如布谷鳥叫聲般清脆悅耳。但，人類會制作抬尸架的遠遠多于會制作弓的，人類子孫十個中有一個注定是傻子。

我也贊美雪花喲，贊美靜哨悄的雪；

我也贊美雪花喲，贊美硬邦邦的雪。

雪圣靈也是我的圣靈!

雪精靈也是我的精靈!

①注：《勒俄特依》，指彝族歷史經典文獻書籍。

巖屋

他們家還沒有來投靠親族時，這個巖屋是昆蟲飛禽的理想棲居之所。

伴隨巖屋的裊裊煙火，不知有多少日日夜夜被他們刻在鳥嘴上和蟲翅間；不知有多少富裕夢想被他們烙到炭灰中灌溉著屋下的莊稼，然后他們家如鳥兒般昌盛，蟲子般興旺，才開始建造新房移居新屋。

巖屋后壩上凸起的那個寬而大的房子，使這片土地滋生了一塊腫瘤，讓天空又多了一顆星星。女主人的歲位去向，吉兇的星座處所，好像在她們家堂屋內同時點幾盞燈一樣，男主人心中有數，了如指掌。

他們家施過羊糞的那些莊稼，買化肥來灌溉后，一顆一顆地相繼枯死；他們家像兔子一樣活蹦亂跳的子女，可能是兔子跳入虎口，一個一個地被先輩領去肉眼見不到的樹林里，要么跟先輩點煙，要么給先輩放羊。連不計其數的那窩小雞，也一個又一個地不知被山鷹叼向何處去了。男主人心急如焚卻又束手無策，惺惺然而去請最有名的畢摩來咒鬼驅魔。

——第一個畢摩說需要做除穢儀式取惡靈，要劈開房子的頂梁柱，卻找不到這房子的頂梁柱……

——第二個畢摩斷言要降伏妖魔鬼怪，差點使蘇尼自己都喪身……劈妖如雷……劈魔如雷……

——第三個畢摩說必須到那些妖魔的靈地去潑污施壞，半夜三更就把馬桑樹、烏鴉頭、虎骨、小狗等埋人魔鬼們的火葬地，咒語咒詞比竹劍還尖銳細長!

最終，似乎什么都無濟于事時，男主人到那騎馬要走九天九夜的地方去請外族畢摩來做九天九夜的驅鬼儀式，畢摩才恍然大悟——導致他家貧窮和病痛死難的最厲害的魔鬼，正是他們家那陰森恐怖的巖屋。

測算了黃道吉日，他們抬著竹簍大的炸藥封住巖屋洞口，像是小孩子依偎在母親懷里。但，沒料到的飯讓人驚喜，沒料到的話讓人傷心，“轟隆”(像有希望的吶喊)一聲像是天空中明媚的太陽落人大地，巖屋活生生地被炸成黑漆漆的泥土……

有一塊碎石，長翅穿越他家屋頂，像一束激光剛好擊破供在他家堂屋上方的靈牌，這些都是來年除夕夜才被他們發(fā)現(xiàn)……

又不得不去請畢摩了!……

毒草

寨子上方有山無名毒出名，毒莖陰森森，毒根黑漆漆，毒花聲響脆。

人類有牛羊，牛羊吃毒葉興旺；人類養(yǎng)蜜蜂，蜜蜂采毒花釀糖。

伴毒而居，與毒親密無間。遠古時候就與毒同脈相連源源不斷。從此以后，我們那些真實的子孫，竟成為真實的毒子毒孫，大腦中有毒氣，身體里有毒血，情意和思想中；養(yǎng)稠密毒水的像看不見火焰的一堆火經久不息。毒神黑壓壓，毒神黑壓壓!

附近所有的草木都對我們恨之入骨，上卞所有的卵石都對我們咬牙切齒。但我們形如人樣，心有虎膽，形如草身，草叢綠茵茵；倘若我們不存在，世上哪有“有毒山”這個地理名詞?只因我們既毒人類，又毒妖怪，所以倘若；我們不存在，人類該吃毒的無處找毒，妖怪該給毒的無處尋毒。這種歷史要是需要毒的話就像小孩渴奶一樣難以抑制。為此，這個世上不長毒草的話，怎能說是千個完整的世界呢?

宇宙天空下柏樹杉樹人類身體黃燦燦，云霧激戰(zhàn)勝過人類，荊棘遍地開花，思想很活躍時期，我們經常矮小地寂靜地長在巖石中。即使巖塌山崩，我們的根也觸及泥土，我們的毒素排在泥土里；我們的根也伸向巖石，我們的毒素排在巖里，巖塌向何方我們也長在何方，山崩向何處我們也長在何處。

假如這個世界上所有的物質，也如同我們有毒氣有毒腸、生命也如同我們有毒氣有毒癮，那世界找魂又有何用呢?

……

銅網

其它都從這里漏網，其它都從這里漏網。只有比嬰兒還純潔的一根雷錘被他收在這里。人類生存史隨著裊裊炊煙又向前大跨越。

那個時候，火是大地的雷電，雷電是天空的火。

那個時候，牲畜也說話，樹木也說話，人類也說話，惟有時間不說話，但神仙只有兩個——個個是青蛙，一個是人類。那個人類總是飛翔，那個青蛙總是爬行。銅網響徹云霄至今。

而冷，我把留在沙漠里的螞蟻足跡看成銅網，一陣狂風吹過海面我也把大海看成銅網，片葉子落在樹下我也把樹下看成銅網，一個孩子騎根竹棍在原野上奔跑，我也把原野看成銅網，一窩蜜蜂住在巖上，巖右也是銅網，蜜蜂也是錒網；(蜜蜂還喜歡住巖石嗎?)連一只鳥在空中飛翔，也叫聲似銅網嗚叫不休。(鳥兒還喜歡在空中飛翔嗎?)銅網，只要有銅貌!銅網，只要有銅氣!

木銅網，竹銅網，石飼網，電銅網；陰銅網，陽銅網；子銅網；(銅網也要計劃生育!有什么導向，用什么銅網。)白銅網黑銅網，黃銅網紅銅網，花花綠綠銅網，還有灰色銅網；(要促進銅網和諧，據說只有銅阿融合以后才和諧!)東邊銅網西邊銅網，南北銅網，天地銅網。(銅網不能裝陽光，銅網不能裝海水!)

其它都從這里漏網，其它都從這里漏網。只有一些語言，成為銅網肌，成為銅網肉，成為銅網骨；成為銅網髓!

最近，城市里銅價升溫!

(以上文章均譯自阿庫烏霧彝文散文詩集《虎跡》，四川民族出版社，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