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現(xiàn)代語境下的“王小波熱”現(xiàn)象探析

摘 要:“王小波熱”自20世紀90年代末持續(xù)至今余燼未了,這一文化現(xiàn)象背后有著深層背景和原因。除了媒體操作的因素外,還因為王小波作品的某些特色迎合了后現(xiàn)代語境下消費時代的大眾文化心理,本文從王小波及其作品所傳達的訊息,和大眾對其一再“誤讀”的互動關系中,對這一現(xiàn)象的根源進行探析。

關鍵詞:后現(xiàn)代語境 “王小波熱” 探析

對王小波的熱切接受,構成了20世紀90年代文壇上一道獨特的景觀。在文學徹底喪失了轟動效應的時代,在“各領風騷三五年”的文化消費市場格局中,“王小波熱”歷經十年高燒不退,其原因和背景發(fā)人深思?，F(xiàn)有的研究多注重考查大眾媒體的介入對其身份的塑造,如何使王小波成了一個象征性的文化符號,然而“王小波熱”并不能簡單歸之為“操作”使然,其中除了有相當程度的人們對自由知識分子人文主義意識的認同、崇仰或張揚的因素外,還因為王小波的文字極具個人特色。黃書泉在《王小波的道路——兼論人文知識分子在現(xiàn)代社會的存在方式》一文中指出,作為作家的王小波“建構了王小波個人的話語,它們產生于作者業(yè)余愛好者的心態(tài)、對歷史與現(xiàn)實感的超越感、智慧地思考、對有趣美學的追求,這些恰恰是當代許多在話語圈寫作的作家所缺乏的”。

王小波話語具備的一些特質,在某種程度上暗合了消費時代的大眾文化心理,可以從三方面作出歸納:一是王小波作品的身體話語,符合消費時代大眾的感性欲求;二是趣味話語,滿足了商品社會的游戲和娛樂心理;三是解構話語,遭遇無厘頭次文化。

一

《黃金時代》歷盡挫折得以出版后,在正統(tǒng)文壇得到了“格調不高”的評價,這個“格調不高”指的是其中的大量正面的性描寫。小說使用一種特殊的視角或敘述方式來處理文革的歷史與記憶,并且在文本當中始終一個突出的因素就是“性”。王小波在《從<黃金時代>談小說藝術》中說:“我也不知為什么,就這樣寫了出來?，F(xiàn)在回憶起來,這樣寫既不是為了找些非議,也不是想要媚俗,而是對過去時代的回顧,眾所周知,六七十年代,中國處于非性的年代。在非性的年代里,性才會成為生活主題,正如饑餓的年代里吃會成為生活的主題……然而,在我的小說里,這些障礙本身又不是主題。真正的主題,還是對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反思?！?/p>

通過寫被壓抑的性的自由來寫人的自由,把性當作是反抗壓抑和獲得自由的象征,與長期以來的道德禁欲主義文化形態(tài)有著緊密關系,中國文化當中的對于欲望的壓制,往往使性的表達脫離其本身的身體快感,而成為一種禁忌,同時也使性的表達被意外地夸大成一種反抗/抗爭的象征符號?？墒潜M管王小波對性的描寫屬于嚴肅創(chuàng)作的范疇,卻也在一定程度上使人們的“窺淫欲”得到了某種程度的實現(xiàn)與滿足。

值得注意的是,王小波作品中的身體話語,并非只是性描寫,還有肉體和刑罰關系的敘述。性和刑罰是身體體驗的兩極,一種是快感,一種是痛感,但是在特定狀況下,二者又可以相互轉化,或者相互滲透。王小波筆下的性經常帶有虐戀的色彩,綜合了性和刑罰的雙重意味,常常作為成了權利社會下個體生存狀況的譬喻。張伯存在《軀體、刑罰、權力、性——王小波小說一解》指出“刑罰和性是權力到達軀體的兩個中介,權力通過對軀體的懲治、虐打、栽害和對軀體最隱秘部位性的征服來達到對個體的‘自我思想的征服,軀體的形象在酷烈的刑罰中得以強烈凸現(xiàn)。在他的小說中,有時,性和權力又融為一體,不可分離,有時,性又成了反抗權力的工具或窺視權力的窗口”。

王小波筆下大量陳列的性和刑罰負載了“權利——反抗”的文化意味,也吸引了大眾讀者的眼球,成了王小波進入普通讀者視野的催化劑和黏合劑。不論作者初衷如何,那些裸露的性描寫和刺激的受刑場面,確實迎合了市場對身體話語的張揚和欲望敘事的炒作,也即通過“性”來制造賣點和噱頭迎合受眾的感性欲求。

二

《黃金時代》后記里,王小波說:“我以為自己的本分就是把小說寫得盡量好看,而不應該在作品里夾雜某些刻意說教。我的寫作態(tài)度是寫一些作品給讀小說的人看,而不是去教誨不良青年。”王小波的小說大多取材自“文革”時期的紅衛(wèi)兵運動和知青運動的經歷,但與同時代作家截然不同的表現(xiàn)在于,他完全舍棄了傷痕文學和知青文學關于“文革受難”的流于體制層面的敘述模式和寫作所操持的意識形態(tài)話語,對趣味的追求使得王小波在寫作時對嚴肅主題的處理采取了一種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和調侃戲謔的口吻,對痛苦和壓抑的描寫具有超越性。

在王小波的小說里,經常同時存在著兩種敘述聲音,分別操持著兩套風格迥異的語言。構成王小波趣味話語的是敘述中那些幽默、戲擬、反諷、夸張的修辭手段和臟話、粗話、下半身化的粗鄙語匯。蘊涵在王小波小說里的黑色幽默和荒誕感,成為他小說閱讀狂歡快感的來源。

王小波對話語趣味的強調,乃是出于對構成他創(chuàng)作經驗的六七十年代主體記憶中假模假式、枯燥空洞的的說教話語深惡痛絕的反抗,這樣一位戲謔的智者在文壇上橫空出世,確實有著強大的沖擊力和先鋒性。但是“王小波熱”持續(xù)接近至今,進入到了一個娛樂至死的年代,他的趣味話語被無限夸大為一種接受標準和模仿對象,讀者往往太過于看重小說中的那份文字的游戲與快感,以及其敘述過去/歷史的那份幽默與趣味,而沒有把握到在這份充滿趣味感的敘述背后卻是隱含著王小波作為一位嚴肅的創(chuàng)作者其對歷史的深刻理解。正如王小波所說:“這些現(xiàn)在讓我寫成了有趣的故事,在當時其實一點趣都沒有,完全是痛苦。我把當時的痛苦寫成現(xiàn)在的有趣,現(xiàn)在的小孩看到的只是有趣。而我們現(xiàn)在的生活還是這樣,有趣的事情本來是沒有的?！?/p>

王小波的趣味話語予人印象是如此鮮明深刻,導致年輕作者尤其是網絡寫手中涌現(xiàn)出一大批“小波體”的模仿者,把一種有生命力的可能當成了已經被窮盡的機械形式,一哄而上,把有趣的創(chuàng)作攪成無趣。而且這些作者只顧強調王小波語言中滑稽和幽默的成分,而沒有領會到王小波在《我的師承》中對于王道乾等翻譯家身上所體現(xiàn)的,使用純正、優(yōu)美的現(xiàn)代漢語的藝術取向。王小波的語言,正如周國平所說,“難得的是調侃中又一種內在的嚴肅,鄙俗中有一種純正的教養(yǎng)”,絕非純粹是有趣那么簡單。

三

無厘頭文化是香港一種在20世紀90年代突然興起的次文化,當中以周星馳為當中的佼佼者。這股文化一直主導整個十年的香港社會,直到亞洲金融風暴后才慢慢消退。無厘頭文化透過香港地區(qū)的喜劇影視作品及流行區(qū)而得以大力發(fā)展,后被華語地區(qū)廣泛接受,成為被20世紀70年代后出生的一代年輕人廣泛接受的喜劇藝術表演形式,并逐漸運用于現(xiàn)實生活。

90年代,貫注著“消解”精神的后現(xiàn)代話語流行開來。就是在這種意義上,王小波被拿來與周星馳相提并論,理由是所具有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色彩的無厘頭風格。

如果非要用無厘頭來注解王小波小說的若干因素,王小波的無厘頭可謂比比皆是,最明顯的是表現(xiàn)人物在矛盾沖突中所表現(xiàn)的令人意想不到的、滑稽可笑的行為方式?！秾ふ覠o雙》中的魚玄機被押赴刑場就要處決了,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關押其間餓瘦了導致乳房不夠豐滿,于是向劊子手要帶襯墊的胸罩;《似水流年》寫文革時醫(yī)院里住著一個臨終的肺癌病人,他的老婆關照他說:“他爹,要覺得不行,就喊一聲,對我對孩子都好哇。結果那人像抽了瘋,整夜不停地喊:毛主席萬歲!”直到院長來了對他說:“你已經死了,剛才那一聲就算!他才咽了氣。”

還有無厘頭明火執(zhí)仗的歪理正說。比如王小波著名的邏輯命題:“我們的生活有這么多的障礙,真他媽的意思”;一些荒謬的行動邏輯:陳清揚被誤為“破鞋”的而無法自證清白,解決之道是干脆和王二搞起了破鞋;在王二無法證明自己沒有打瞎隊長家母狗左眼的情況下,只好把狗的右眼給打瞎了。把毫無邏輯的東西系統(tǒng)化的表達,行為語言如此癲癇,不按常理出牌,敘述者顯然是自我調侃、自我顛覆、自我反諷的,是明顯的無厘文化。

利奧塔德認為,后現(xiàn)代是一種精神,一套價值模式。它表征為:消解、去中心、非同一性、多元論,解“元話語”、解“元敘事”;不滿現(xiàn)狀,不屈服于權威和專制。王小波的小說中的解構和顛倒性敘事,有著典型的后現(xiàn)代特征,《青銅時代》和《大話西游》更具有結構手法上的相似性,天馬行空的想象和古今交錯的雜揉很容易被普通讀者結合起來進行聯(lián)想,王小波繁復、復雜的后現(xiàn)代主義創(chuàng)作于是被簡約認作了“無厘頭”。

王小波小說與周星馳電影中的那種抹殺歷史深度以及嘲弄一切的大話/游戲心態(tài)在文學青年那里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相似性,當然,在這個層次上,王小波的文本可以看成具有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色彩的無厘頭風格。事實上,王小波貌似無厘頭的言說,鋒芒直指極權主義或“無智無性無趣”的現(xiàn)實,其目的在于倡導民主、科學和智慧,張揚生命和自由的價值。在雜文和小說中,王小波一直在努力實踐著自己的文化理想,抱有一種理性的精神和態(tài)度,帶有濃厚的“現(xiàn)代”意味和“啟蒙”色彩。完全不是所謂的作為后現(xiàn)代主義文化特征的消除深度模式/文本游戲的追求。

大眾文化通過“誤讀”對王小波小說的接受,構成了他在去世后十年間不斷受到追捧的重要因素。但是根據(jù)羅德·布魯姆著在《影響的焦慮》一書中的說法,一切文學作品的解讀都是一種誤讀。其實也就是在這樣不斷誤讀的過程中,王小波小說顯示出其多重的解讀空間和豐富的意義生發(fā)的可能,對于促成其小說更大范圍傳播和更深層面研究產生了積極的意義。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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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曉霞 濟南 山東師范大學文學院 250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