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寧
摘 要:在晚唐大動蕩的時代,內(nèi)容虛泛的駢文重新泛濫,文風日趨綺靡。在此背景中,司空圖作為一代末世名臣,以其卓越的文學修養(yǎng),提出了全美的為文觀。其為文觀的理論核心是文章要講求言之有物,風雅興寄,緣情而發(fā),有文質(zhì)兼?zhèn)渲馈?/p>
關鍵詞:司空圖 為文觀 雅實 興寄 緣情 語言美
晚唐社會發(fā)生著一系列巨大的變動。唐末幼主相繼繼位、宦官專權(quán)、藩鎮(zhèn)擁兵逞武、農(nóng)民起義此起彼伏。在文學方面,重視雕繡藻繪但內(nèi)容虛泛的駢文重新泛濫,而文風總的傾向日益綺靡。司空圖就生活在這樣的一個大動蕩的時代。
司空圖在河中乃至朝廷都頗有文名,還有很多奉敕之作,這些作品多應詔而作,除了馳騁文采,并無特殊之處。但他的為文觀是深受古文運動精神影響的?!端膸烊珪偰刻嵋吩u其文曰:“其文尚有唐代舊格,無五季猥雜之習?!盵1](P2027)通過對《司空表圣詩文集箋?!返奈谋鹃喿x,本文試從四個方面對其為文觀的理論主張進行論述和概括。
一、主張論文言之有物,為現(xiàn)實社會生活服務
最能反映司空圖為文觀的兩篇文章是《注〈愍征賦〉述》和《注〈愍征賦〉后述》?!俄髻x》已散佚,但從司空圖對其的評價中,仍可對司空圖為文觀的理論核心作出概括和總結(jié)。
在《注〈愍征賦〉后述》中,司空圖寫道:“武宣之間籍顯地者,雖無如梁、韓數(shù)公以雅實自認,而能振拔后進,然士大夫宴游之倦,猶或時道文學,以佽助執(zhí)事者。而盧君尚以饞擯,致憤于累千百言,亦猶虎之餌毒,蛟之飲鏃,其作也,雖震邱林、鼓溟漲,不能快其咆怒之氣?!盵2](P202)批評時文的“侈其虛而歉其實”[3](P202)。要特別指出的是,司空圖在此處提出古文運動過程中梁肅和韓愈為文是有其理論意義的。也可以反映出司空圖對于古文運動在精神實質(zhì)上的繼承。
大歷八年(773)前后,梁肅秉承其師獨孤及的為文觀,再次提出文本于道說。在《補闕李君前集序》中,其曰:“文之作,上所以發(fā)揚道德,正性命之紀;次所以財成典禮,厚人倫之義;又其次所以昭顯義類,立天下之中?!浜笞髡?理勝則文薄,文勝則理消,理消則言愈繁,繁則亂矣。文薄則意愈巧,巧則弱矣。故文本于道。失道則博之以氣,氣不足則飾之以辭。蓋道能兼氣,氣能兼辭,辭不當則文斯敗矣?!盵4](P220)從這段論述中,可以看出梁肅的為文觀是要求文以傳道,風雅充實,文采與義理兼?zhèn)?并且還要加倍重視“辭”與“文氣”的作用。這種獨到的見解,推動了文學更有效的發(fā)揮其社會功用。此全美的為文觀,在日后為司空圖所繼承。
而韓愈領導的古文運動也是以“志道”、“明道”和反對形式主義為基石的。重新提倡儒家道統(tǒng),是中唐知識分子希冀“復興”國家的一條道路,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是有進步意義的。
而在晚唐動亂的大背景下,司空圖對于古文運動理論精神的繼承,多源于其對于唐王朝的救國之心和人民疾苦的關懷?!丁匆山?jīng)〉后述》中,他就指出寫作此文是“因激剛腸”、“蓋急于時病”。其作《移雨神》就是帶有責問諷刺性質(zhì)的雜文。在晚唐大動蕩的時代背景下,面對連年的天災和農(nóng)民沉重的賦稅徭役,一介儒生發(fā)出了“天不可終謾,民不可久侮”的呼號,這既是其對現(xiàn)實民生的深切關懷,也反映了對統(tǒng)治現(xiàn)狀的強烈不滿,也可以感覺到司空圖對唐王朝命運的擔擾和憂慮。從《與惠生書》中我們也可以看到,司空圖認為文章和治國是有密切關聯(lián)的。所以,他認為為文要以考辨時弊、反映現(xiàn)實為要務,不應空泛無物,進而提出了“必先存質(zhì)以究實,鎮(zhèn)服而勸用”的主張[5](P208)。
二、主張論文要講求風雅興寄,言近意遠
司空圖《注〈愍征賦〉述》言:“《愍征》則會昌中進士盧獻卿著明所作?!盵6](P318)盧獻卿并未及第,但唐代對于參加過進士考試的人,都習慣稱為“進士”。盧獻卿因遭人毀謗而出仕無門,這一點可以從唐人詩詞中得到印證,如皮日休《傷盧獻秀才》:“只為白衣聲過重,且非青漢路難通?!盵7](P7067)在《注〈愍征賦〉后述》中司空圖也提到:“而盧君尚以讒擯,致憤于累千百言?!盵8](P202)所以《愍征賦》當為盧獻卿抒發(fā)悲怨憤慨之作,而且頗得騷賦創(chuàng)作上風雅興寄的精髓。從《注〈愍征賦〉述》中“而妬沮揚蛾,妖輕笑鳳,惜歲華之易晚,嗟桂魄之衍期,舊國蟬催,縈盈別怨,芳時雁度,浩蕩羈愁,嗟去郢以抽毫,悵征秦而寓旨”[9](P318)的描述,可見其內(nèi)容寄寓了蹉跎歲月的無奈哀嘆,身遭毀謗、壯志難酬的悲怨和羈旅漂泊的孤寂哀愁,而全文的重點則在“愍”字上,體現(xiàn)了其思想感情之雅正。
據(jù)孟棨《本事詩·征咎第六》:“范陽盧獻卿……作《愍征賦》數(shù)千言,時人以為庾子山《哀江南》之亞。今諫議大夫司空圖為注之?!盵10](P203)庾信晚年所作《哀江南賦》展現(xiàn)了梁朝由盛而亡的歷史畫卷,以蒼涼老成、沉郁激昂的格調(diào),敘述國家興亡的過程,人民顛沛流離的生活,抒發(fā)了自己面對國破家亡、人民流離失所的情景復雜沉痛的情感。用典多出于史傳,繁而不滯,自然恰切,聲調(diào)和美圓融,光英朗練。細讀司空圖二述,由此可知《愍征賦》對《哀江南賦》的繼承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為悲怨的傳統(tǒng);二為遒逸綺麗的風格。這種將渾厚情感與綺麗辭采自然地融于作品的創(chuàng)作,使文章具有感人的神韻,體現(xiàn)了風雅興寄的傳統(tǒng)。
《〈愍征賦〉述》曰:“昔兩漢辨騷……將研旨遠之機,已盡汲深之力?!盵11] (P318)而《注〈愍征賦〉后述》又提到“方外之致”[12](P202),這都說明司空圖不但在詩論中主張“三外說”,在為文觀上也同樣提出“風雅興寄”、“方外之致”的理論主張,認為文章要有包孕性,言盡意遠,涵詠蘊藉,情韻深厚。
三、主張論文緣情而作,情兼雅怨
隨著文學自覺時代的到來,劉勰早在《文心雕龍·情采》篇中就已指出“立文之本源”,即“情者文之經(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13](P455)。其后沈約也在《宋書·謝靈運傳論》寫到:“至于建安,曹氏基命,二祖陳王咸蓄盛藻,甫乃以情緯文,以文被質(zhì)?!?[14](P161)在《〈擢英集〉述》中,司空圖寫道:“夫著言紀事,在演致于全篇。賦象緣情,或標工于偶句?!\欲兼搜于筆海,亦當間掇于蘭叢。人不陋今,才惟振滯。韻笙簧于騷雅,資粉澤于風流?!庇纱苏撌隹芍?司空圖是繼承了這一文學創(chuàng)作觀念的,認為“筆?!敝?“賦象緣情”的作品也值得品味?!哆⒓方褚焉⒇?從司空圖的論述中,筆者認為此處的“筆?!睉槍︸壩亩?而這樣的作品“韻笙簧于騷雅”是可以“發(fā)憤以抒情”的。
《注〈愍征賦〉述》中,可以看出司空圖對于文章緣情而作的認識。其文曰:“觀其才情旎旖也……斯蓋緣情紛狀,觸興冥搜,回景物之盛衰,制人臣之哀樂,窮微盡美,□古排今?!盵15](P318)《注〈愍征賦〉述》明確地從才情、雅調(diào)、壯觀、寓詞、變態(tài)等五方面具體分析了的一篇作品。在他看來,這篇作品之所以具有全美的藝術效果,源于盧獻卿是緣情而作,而就情感傾向來說,也確實是情兼雅怨的。從中也可看出他對于古文運動中“不平則鳴”理論的繼承。
對于文章創(chuàng)作“緣情紛狀,觸興冥搜”,司空圖是持肯定態(tài)度的。他把這一詩學理論引入文章創(chuàng)作,至少在賦體文學的創(chuàng)作上,強化了文體的藝術本質(zhì),深入到文章創(chuàng)作的藝術根源。作為一位高超的文學藝術鑒賞家,司空圖敏銳的捕捉到駢文作品的生命力所在,提出了他關于文章“緣情而作”的觀點,而就其情感基調(diào)來說,則是傾向于情兼雅怨。
四、主張論文辭采華茂、文質(zhì)兼?zhèn)?/p>
漢魏六朝唐代駢體文學盛行,從總體上衡量作品文學性的普遍標準,即看其是否具有語言之美,即對辭藻、對偶、用典、聲韻等運用如何。在文章方面,駢文在唐代社會、政治界一直占據(jù)優(yōu)勢,魏晉南北朝崇尚駢體文學語言美的標準尺度,可見沒有發(fā)生根本性的變化。
不過從《〈擢英集〉述》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司空圖是反對過分運用語言技巧的藻飾綺靡、有文無實的文風。其曰:“恥發(fā)譽于雕蟲,肯爭英于墨客……涵經(jīng)天緯地之源,胸襟萬象;驕晤月吟風之態(tài),嵩華一毫?!盵16](P312)這反映了司空圖即重視文章語言的藝術感染力,又不主張因辭害意,堆砌辭藻,過分最求語言的技巧而妨礙思想感情表達的理論主張。
綜上所述,司空圖的為文觀的理論核心是文章要講求言之有物,風雅興寄,緣情而發(fā),有文質(zhì)兼?zhèn)渲?。作品應該情感真摯充沛飽滿,抒寫自我真情實感,既要有現(xiàn)實的意義和思想內(nèi)容,又要善于運用文學語言的各種藝術修辭技巧,增強作品的藝術感染力,把崇實的內(nèi)容和完美的形式有機地融為一體,創(chuàng)作出具有全備之美的文章。在駢體文學綺靡空泛之風大行其道的晚唐,司空圖關于文章創(chuàng)作的觀點可謂匡救時弊的一副良方,不過其終敵不過唐王朝的覆滅,而湮沒在歷史的年輪中,但是司空圖為文觀中傳達出來的對美的文學的追求,千載之下還是可為后學所認同與稱道。
注釋:
[1]紀昀等:《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
[2][3][5][6][8][9][10][11][12][15][16]祖保泉,陶天禮:《司空表圣詩文集箋?!?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02年版。
[4]羅宗強:《古代文學思想論集》,汕頭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
[7]彭定求等:《全唐詩》,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版。
[13]劉勰著,范文瀾注:《文心雕龍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8年版。
[14]袁行霈主編:《中國文學史》,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楊寧 蘭州 西北師范大學文史學院 730070)
現(xiàn)代語文(學術綜合) 200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