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鳳華
往昔的日子如花,隨風(fēng)飄逝,而草屋恰如一枚漿果,永掛記憶之樹。草屋如一葉飄搖的扁舟,滿載人世滄桑,在如煙的往事中顛簸,泊靠在靈秀的魯汀河邊。草屋和小河、木橋、蘆葦、菖蒲一起構(gòu)成一幅經(jīng)典的油畫,晾曬在古樸的歲月里。
我家草屋是泥土一樣的灰褐色,土坯壘墻,麥秸苫頂,低矮的屋檐,焦黑的煙囪。魯汀河在屋前拐了一個(gè)彎,顯出孕婦般的豐饒身段。屋后的那片楝樹林如一縷灰色的青煙。蘆竹、榆柳和籬笆把草屋裝點(diǎn)得分外清麗。屋角長有月季和梔子,一年四季,招蜂引蝶,嗡嗡嚶嚶,平添浪漫風(fēng)情和古典詩意。
和煦的春日,門前的河水發(fā)出古琴般的聲音,蘆葦和水蓼一個(gè)勁兒往上躥。塘水快活得要跑上岸來,垂曳的柳絲撫風(fēng)點(diǎn)水。柳絮雪花般飄飛,給草屋罩上了一層薄薄的茸毛。金黃的油菜花燃亮了吉祥的村莊,一群群可愛的小蜜蜂紛紛涌到屋檐下,毛竹椽子、蘆竹稈和泥墻縫成了它們的棲息場所。泥坯墻上千瘡百孔,光滑圓溜,有如怪誕的象形文字。我們捏著棕色的小藥瓶,用麥秸稈掏蜂蜜。
夏日的清晨,霧靄蒙蒙,露珠順著柳條滑落在水面上,草屋升起縷縷炊煙。泥墻竹影與水巷泊舟的飄渺綽約中再揉進(jìn)幾聲雞鳴犬吠,使人仿佛走進(jìn)唐詩宋詞的平平仄仄里。屋角的梔子花清香四溢,奶奶總是掐下幾朵送給鄰家媳婦。院南河坡上長著芫荽、青菜、藥芹和紫茄,長長的絲瓜垂在闊大的綠葉間,分外亮麗。我們在楝樹蔭下玩跳房子、打陸磚、鑿錢墩的古樸游戲,陣陣笑聲驚飛葉叢間蹦跳的麻雀和烏鴉。熱了,便一頭鉆進(jìn)清涼的河水里,好長時(shí)間才冒上來,把頭甩兩下,得意地乜斜著岸上織網(wǎng)的村姑們。
深秋時(shí)節(jié),水邊蘆荻蕭疏,精練得如同先秦諸子的文字。炊煙升起,母親總是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手搭涼篷朝村口張望。我們正騎在水牛背上,斜背麥秸草帽,慢悠悠地回家。我們咿咿呀呀吹響蘆笛,應(yīng)和著媽媽悠長的呼喚,純美動(dòng)聽如天籟。岑寂的晚上,從苦楝枝椏的縫隙間望去,月亮瑩瑩汪汪,要滴下玉液來。
記得那晚去桑灣村看完電影《人生》后,我曾獨(dú)自爬上草屋西邊的穰草堆為劉巧珍拋灑一掬同情之淚。劉巧珍的美麗清純、苦難悲傷以及無邊的清風(fēng)明月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
草屋的木格窗口總透出昏黃的煤油燈光,我伏桌苦學(xué)的身影被定格在斑駁的土墻上,草屋怎么也鎖不住我繽紛的向往和瑯瑯的讀書聲。
草屋冬暖夏涼,鄰里之間和睦相處,今天你家送來一碗清炒螺螄,明兒我家端去一盤咸菜小魚,端來送去的是一份溫暖和真情。草屋的性格其實(shí)就像爺爺奶奶的性格,就像莊上的父老鄉(xiāng)親,那樣的樂善好施、勤勉謙恭。
草屋雖然下雨天嘀嘀嗒嗒地漏你沒商量,雖然大雪天累得快要趴下,然而她身上蘊(yùn)含的樸素、滄桑和親情卻如一盅醇酒讓我們久久地酣酣地啜飲?,F(xiàn)在三叔已在草屋的地基上蓋起了高大氣派的七架梁瓦房,草屋如同母親羞赧的首飾匣子,湮沒在時(shí)間的深處。啊,草屋,許多年后我為何對你還是一往情深,魂?duì)繅艨M呢?■
發(fā)稿/金晶shuiyouyou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