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甕中
1
我坐在甕中,甕是甕
我有時不是我,是
一只昏睡的烏鴉。
2
十二月,我結(jié)了一層冰
融化之前,爭取再結(jié)一層。
那目睹的人真可怕。
3
煙和霧,很合理,
矛與盾,沒關(guān)系。
他只是不愿與人相提并論。
4
微妙的賊,漲紅著臉:
“因為窗子都關(guān)著,我只好
從門里爬進來?!?/p>
5
在甕中。
有些客人無法拒絕,
有些客人面無表情。
多少毒液,如甜品……
轟鳴,全部的轟鳴堆在窗下
如一支炮隊在前進……雨滴
結(jié)束了,流沙在持續(xù)。我躲進身體里
不出來,怕見人。黃鸝結(jié)束了,
螞蟻在持續(xù)。女生結(jié)束了,
校長在持續(xù)。
我告誡自己:上山
要多走彎路。深山結(jié)束了,華南虎
在持續(xù)。姓王的劊子手結(jié)束了,姓江的
在持續(xù)。無非是幾塊錢,無非是,無非!
藍天結(jié)束了,尿布在持續(xù)。
一個杜甫結(jié)束了,一百個杜二在持續(xù)。
我是自己的小詩人,唐詩里的五言律。
皇帝結(jié)束了,孩子在持續(xù)。誰來為他
穿新衣?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他……
一窩蜂,沒意義。
啊,多少毒液,如甜品
在淚水中,在文件里,在陽光下。
讀歷史記
我心甜,如雨絲
落在炭火上。必須樂觀
用枝繁葉茂對待細枝末節(jié),
用帶銘文的湯勺對付一罐蜜。
你看他,第七十八頁,哭訴著
想要回自己的遺體,而忙了一天的
劊子手,正在家中吃魚。
這說明不了什么,既無法證明反諷
也無法證明求歡。山水、大人
遙遠的外戚和他的童年
多少魂游大地,哀宗、厲祖、成王
歷史是天空的倒影,你我
不過是庭院里的三尺布。
更糟的是,煙與霧,只是
姓氏的差別,誰來統(tǒng)治都一樣。
多少封土成灰,羊群失火
長期不見人,不見官吏、獄吏、鹽運使
冰封前額,仍逃不脫
科舉、算術(shù)、老教鞭!
他用淚水思考甜
高潮的路障積滿雨水,
閑置的快感存在銀行里。
他用一小段花蔭比喻下半身,
他用淚水思考甜。
說親愛的親愛的變成了無非是,
腳后跟翻倒在人堆里。
仿佛生活的垃圾淤塞了陰道,
仿佛硬著只是一種禮遇。
無言的暴力浮上人臉,
——這消磨,這卑微!
黃與綠
他是瞎子,能區(qū)分兩種聾子,
她是聾子,平生瞧不起啞巴。
她打發(fā)井水去找河水,
他打發(fā)孩子去找媽。
連日雨雪,她堅持閉合,
他隱忍著,將一口濃痰咽回肚里。
“檸檬是這樣的!”她就那樣
自作主張地綠著,你不必太認真。
他夸張地打著手勢,還是形容不出
檸檬的黃。
低臉
昨天晚上誰來了不是你是風
它穿著膠皮雨衣蒙著半張面孔
外面晴空萬里它向我傳授死亡的
技藝,我趕緊面壁開窗請它出去
這是四月的一天我趕往外地
看望一株剛長出乳房的植物
耽誤得太久了仿佛我已不再是我
春風只是夏天伸過來的咸豬手
輕雷滾動的土地綿軟色情
我拄著尼采的拐杖背誦道德經(jīng)
陽光刺眼不如直接變成瞎子
頭顱低垂只為突出一個失敗的下巴
大把的星期天我?guī)缀鯊膩聿挥?/p>
如此多的青春我只看到一株株。
早起的蝴蝶在空氣里不停抒情
仿佛它才是詩人而我不是!
昨天晚上誰來了不是你是風
你不在時金子差點愛上石頭
生活在一遍遍的油漆中閃閃發(fā)光
啊如此多的不是等待我去認領(lǐng)!
復(fù)臉
多么可惜呀,曾經(jīng)是
青春的兄弟
我們在哪個岔路上匆匆別過?
如今清風依舊,不同的是
你有精致的臺階,我有
自我的深淵
你背后是一片汪洋的人民,而我
卸下大海如重負
我們都曾是黑夜的
孩子,但你去數(shù)星星,飯碗里
落滿了唾沫。難以言說的
悲哀啊,我們吞下不同的前程
你讓別人活,我讓自己死
簡言之,我放棄?,F(xiàn)在
我就可以宣布你的勝利
你去報信吧,朋友
去村公所,去先賢祠,去理發(fā)店
就說吃飽了飯的人民
是幸福的,而我不知道
一張什么樣的空碗等著我去乞討
真可惜啊,時光飛逝我們的孩子
都已長大而我們
毛發(fā)直豎卻不再尖利
我?guī)洗嗳跞ラ]門造車
你揮手,轉(zhuǎn)身,露出一張
體制的復(fù)臉。
感懷
多日幽居我已看不到美好的事物
花開之季沒有一個完美的腋窩
多年的老鄰居只剩下一只前蹄
悲傷的舊友寄來歲月的請柬……
我曾經(jīng)將時光分成三等份:你、我、他
如今只剩下黑桃中的我和疾風中
轉(zhuǎn)身的你
我曾經(jīng)傲慢得如同那飄零之物
如今看來山林之美不過是一念之差
我曾經(jīng)將青春的舊友送過長亭短亭
現(xiàn)在想想,古意全變作了生意
我曾和你在那雪中飲酒,那場降雪
在我的灰發(fā)里至今不化
我曾經(jīng)沾著鹽為你寫信啊,那時你
著布衣,具蔬食,將自己反省得
體無完膚,如今你在哪里?
明月當頭,繁華易逝,時光仿佛
花蔭下的一段囈語
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人
見過一面就不想再見
我有太多的盲目清風無從辨識
有太多的嗚咽明月幾乎不察
現(xiàn)在,依然對友誼有信心,但不再對舊友;
對距離有信心,不再對道路。
我飲酒只是精神獨自舉向明月,
我念你只是杜甫偶爾想起曹雪芹。
青山
四月青山,空氣綠得
發(fā)藍,無人追逐的鳥
在無聊中死去
我們來此做甚?
禪房春深,草如席
杯中酒和
窗外的雨,安靜
只是一陣玻璃的安靜
一年一度的
法事,招來多少
老靈魂
我們來此做甚?
想當年,革命
如登山,而如今
青山如市,游人如織
在那一層層的
枯葉里,在那痰跡中
我們還來此做甚?
起風了,下山的人
變作輕快的石頭
在鳥鳴中,在山澗里
風吹他,吹他頭上的
三根亂發(fā)
有多少無奈,多少敵意
一圈圈漾開,如笑紋。
單眼皮
單眼皮,是一種愛
十三歲,胸部有了印象。
風吹她,她對稱的兩片
悄悄的,她的骨頭悄悄的
手也是悄悄的
她走路悄悄的,在夜里
膽子很大。
她的乳房酸酸的,形狀
像釘子,飽含著。
她堅持每天長一點
煩煩的,堅持了很多年。
飛翔的東西
都太瘦,毛也長。她都
瘦成這樣了,還不滿意
堅持把大街
叫小巷。
她不為自己瘦,為心情。
她開花時,我正在結(jié)冰,
我說我像一窩蜂,她不信。
1987年,我還不是我。
父親說:你找誰?她不在。
哦,膽戰(zhàn)心驚的
初中生,中暑的性欲。
度夏
六月就開始度夏,我變得
輕如浮云
這標榜暴亂的季節(jié),帶著它的
枝繁葉茂,它的大腸桿菌
到集市上嫁接死亡
而我活在喋喋不休的
商販中間,以冰覆額,尋找著
微量的詩意。窗外,這么多人
這么多人民,卻沒有一個
具體的鐵匠、鎖匠、水果商
帶著心花怒放的決心,帶著愛
去生活,我就覺得
在寫出這么多詩之后,如果詩本身
微不足道,在發(fā)出這么多問號
之后,如果問號卻轉(zhuǎn)身來質(zhì)問你
那么,不如一句不寫,不如閉口不說
不如直接去買醉,不如
馬上去冬眠。
自省
我似乎已到中年,影子短暫
肉體抽象,一紙一木
皆是教導(dǎo)。鄭重地給朋友寫信
向父母請安,數(shù)著鹽粒過日子
想想,還有多少未竟之事
在身體里晃蕩:為人謀而不忠乎?
為朋友交而不信乎?傳而不習乎?
想當年,這小女子愛上我,大概
也不是因為我的貧困吧
我必須從墨水里撈心,給
金色的她,木質(zhì)的她,一個承諾
還有綿綿細雨中的小子,當我
獨自奔向嗚咽的自由,他是我
塵世惟一的面孔。那遠在
鄉(xiāng)間的父母,我還要為他們
建一所房子,用磚頭、木頭、寬恕
和落日,這是必須的,作為兒子。
月光如洗
夜里,聽到鑼鼓
散場的聲音
母親還沒有回來
父親和他的表弟
在外屋的油燈下
商談,如何將賭輸?shù)?/p>
命運贏回來。月亮
剛剛移過西窗,瓦楞草
在霜中變硬
我被噩夢驚醒了,想著
有父親在,就會有
明天的早餐
那時,我十歲
早已知生之多艱
現(xiàn)在想想,他也不過
才三十來歲,比我現(xiàn)在
還年輕,大地那么窮
他又能到哪里
為我們找來糧食!
什么也不用擔心
七月,微風過夜,樹冠
嘩嘩作響,延續(xù)一陣
急促的小雨
清晨,黃蜂飛舞的
院落梧桐遍地
我坐在檐下,養(yǎng)一種
積年累月的老傷
檐外,雨幕低垂
擊打屋檐的雨水
流進西鄰東舍
羊群在欄內(nèi)
漫長地咀嚼
干凈的桌子上
一只下蛋的母雞
柴房低矮,濕木耳
從窗欞上長出
鴿子交配,倉鼠積糧
一切順其自然
午時,炊煙四起,一陣
素食的清新
尋找父親的
女孩,濕著頭發(fā)
泥腳丫自門前
踏水而過。
春雪
一場雪也沒有的
冬天過去了
在日落的
背景中,春天的雪
開始融化,我
久居洞中,寒暑
幾乎不察
每月,吐出生活的
膽汁,傾聽
由流言組成的
風俗
小巷
深處,孤單的
兩個人,一紅
一瘦,互為
邊界,互為映照
像來賓,又像刺客
在白色的殘余中
滾動
滾動但沒有雷聲。
雪融冰
清晨,在雞叫聲中
醒來,冒著雪
去小學校,教室
昏暗,墻上一排
大胡子,瞪著
全人類的目光
我們在黑暗中
晨讀,往手上哈氣
課后,一陣清冽的
寒意,昨夜的雪花
已化作冰掛,從學校
到村莊的官道
成了冰凌的宮殿
我們被眼前的事物
驚呆了,仿佛那個貧困的
世界,已被冰雪融化
我們在冰中追逐
嬉戲,太陽出來之前
不準備回家
鮮花之翼
有沒有這樣一種
東西,它鮮艷、微涼
像鮮花之翼
飄在
罕無人跡的
小路旁
那時你踮腳,張臂
長發(fā)遮住
我的臉
中秋京郊遇雨
我來此尚有雨的款待。
我來此醉訪木匠。
雨打屋檐,上青苔
入花叢,一連幾個跟頭
如開放的
濕裙子
我聽見她們擠呀擠的
差點
笑出聲來。
終于可以偃臥寒榻聽風
似雨了,
終于可以滴水
不必穿石。
我有時聽到自己在哭,
哭什么?
我依然活著。也只有活著了。
咖啡館送走友人后獨自走進黃昏的光里
出門,獨自走進
黃昏的光里。光陰刺眼
一格一格的人群
皆與我無關(guān)。安靜
也只是叢書般的安靜
我在自己的城市流亡已久。
剛才誰走了?一位舊友。
說了些什么?朕與汝在,天下不孤。
革命無非是請客吃飯,滿席的譏彈
算我沒說??诳实娜?/p>
跳進陽光下的海,同此懷抱者
種冰于不羈的玉壺。
寂寞虛構(gòu)
今晚,誰往月亮上開了一槍
黑暗溢出,光四濺
誰往一只鳥巢里堆滿了雪
像明月攀上樹巔
遼闊它逼我太緊,我愛的人
一直在發(fā)育
今晚,誰躲在你的射程里準備好自殺
設(shè)想一種生離死別的儀式
誰的悲哀就沒有尾巴,愛需重來
中年有了頹廢的味道
從一切教條里,我抽取一種關(guān)系
既不是鐵,也不是來自冰的概念
是一種不固定,一種雪白的
危險,在一陣蝶舞中
在一場蜂鳴里,在那里
愛掙扎,隱現(xiàn)。
銀河虛構(gòu)
夜幕降臨了,八月的星光隱沒于
大地的燈火,再沒有一條河
可以讓我們共渡,再沒有一個
深度,讓我們縱身躍入
浮淺啊光陰如同空彈琴
我必須活出一個烏托邦來,才能
對得起自身的無意義,必須憑空
說那不可言說之物,才能給愛
一個有力的支撐
浮淺啊先鋒正在教育一頭牛
獅子的下場就是自己訓(xùn)斥自己
人世的離亂已是可活可不活
惟一的肅穆
來自一碰就碎的肉體
為了活命我必須在你的雙乳間
再畫一個月亮
為了永恒我要在你的雙腿間
再挖一眼泉
細密虛構(gòu)
她狂吻著淚流滿面
懇求他絕望的加速度。
“快一點,天亮之前
有一場雪崩……”
“讓我把你脫掉,
讓我將你翻卷!”
最后,但又不是再見
悲哀也在撞他的頭。
外面,雨下得很大
細密的抽插如一塊恥骨的貧困。
聽警察講妓女被殺的故事
類似的故事我聽過數(shù)遍,但這事
從他嘴里講出來,無疑增加了
可信度。我們坐在靠近公路的
山間農(nóng)舍,喝茶,聊天,話題不多的
時刻,看汽車喘著氣,往上爬
我在想,如果那故事里的女孩
就坐在我們身邊,會不會有
另一種結(jié)局。一片云從山頂
翻過來,露出微雨的清涼
兩只蝴蝶在木欄上
扇動著翅膀,不可能有
別的結(jié)局了,無論如何
她都會悲慘地死去,或死于
哺乳般的順從,或死于
警察的陳詞濫調(diào)。這老兄
一邊寫詩,一邊辦案,死與抒情
正如黑暗融進黃昏的光里。
散步十六行
舉著鮮花出門的人,只為見識悲歡
五十只蜂跟著她,采一種
素食的蜜,這其中自有生活的哲學
被教授,但并不具體
那敢于消瘦的人,在街角
結(jié)他的網(wǎng),一陣東風
一件破雨衣,他捕捉著
稀疏的網(wǎng)格間有他的全家
最不純潔的人,最適合痛哭
會飛翔的鴿子,飛越黃昏的蓄欄
奔馳向前的不是信心而是決心
我猶疑著,與一只空碗對話
有些話,噴薄在嘴邊,說出來
就是災(zāi)難——我不愛這
世界了,怎么辦?
既非三十年來的死,也非無盡的承歡。
偶遇
來來去去,每天穿過
這些橋,從沒想到會有人
專門跑到這里來哭
這些夾角、陰影,明晃晃的
骨頭,滿臉的訴狀
沒有目擊者的
現(xiàn)場,想想,人真是可悲
大海只剩下鹽,法律
沒有了肺,能硬得起來的
也只有頭皮了,心在軟
一臉結(jié)冰的笑,仿佛
冬季帶來的皺紋
冬季的肺結(jié)核患者
北風,落葉
1
第一次覺得死不足惜。樹葉一夜之間
掉落,并沒有美好的果實留存
當它們飄散,連樹枝的挽留
也顯得多余。我不是那北風,但數(shù)著落葉。
2
這是秋日里最殘忍的纏綿。鳥兒像兩只黑梨
敲打著樹干,成熟的北風
使藍天接近冰雪的深度
我不是那鳥兒,濁重的精神也會成為負擔。
3
無所適從的,仿佛細沙匯聚的人流,仿佛
秋日的一面大墻,沒有鐘聲的生活
是無望的,只有北風的判決
最為有力。止,吾止也。
北風,北風
北風:向我的爺爺致意
老年的牛倌
塵埃的舌頭,結(jié)晶的胡須
貧窮與微笑
終得翻身
翻身,如翻開新婚的凍土
你在地下,摒棄那北風
溫暖如
一只熱情的蛹
我們復(fù)活在來年的蝶上。
北風,月亮
所有的樹杈間,一枚月亮——
獻給我躲進地下的父親:
那兒,北風與竊賊同在
雪白的菜地間
老年之膝腫脹
暗示
長于一生的稅負
父親
你且抬頭
北風洗白的天空
所有復(fù)仇的墓穴
敞開——
我沉睡在沉睡在
一片最稚嫩的落葉
之上。
三個妹妹在天上
三個妹妹在天上,如同三顆星宿
冰河,閃電,空氣,三個妹妹
來自命運的不同賞賜
我們曾度過的童年,仿佛
被黑暗遮住的強光
如今在我眼中閃爍的依舊是
你——
影妹,愛哭、愛笑,愛電流的瞬間一擊;
欣妹,雪白、鋒利,隨速度駛?cè)氡樱?/p>
英妹,輕盈、神秘,吸入過量的毒氣。
當霧色襲擊我,貧困的繁殖
帶來黑暗的統(tǒng)治
我看到在虛空中閃爍的
總是你,三顆明滅的星
渡送我
進入更加真實的所在
那里:你哭,你笑,你羞澀——
三個妹妹如同三份完整的童年。
此人
靜悄悄是星期二的早晨,灰塵落入自行車的座套;
鄰居家薔薇初放,一只可愛的籃子里一條風干的鮭魚。
我常常在七點鐘醒來,隨麻雀的聒噪進入街巷;
看見小偷,捂上眼睛;我在落日的公園觀棋不語。
聽說他近況不佳,聽說他窮得叮當,聽說他背后罵人,聽
說他紅杏出墻……
你說的都是真的。你聽誰說的?
電話請不要在十點打來,我在工作;不要在三點打來,我
要發(fā)呆;不要在七點打來,小朵在作業(yè);不要在十點打
來,我已睡覺。總之,最好不要打了,有事以后再說。
廁所的故事可以省略,廚房的故事可以省略,沙發(fā)上的故
事可以省略,
浴盆里的故事可以省略,床上的故事可以省略;我的生活
可以省略一半。
剩下的一半歸于平靜、憤怒、焦躁、哭訴、抓狂、羞澀……
剩下的一半尖銳、膽怯像一捆毛玻璃。
如此一來,可介紹的事情少之又少,這個隱居的人近于無形;
如此一來,此人近乎無趣。這是可能的,我無話可說。
父母在鄉(xiāng)下一天天老去,他們是我的孩子,有時候還會哭訴;
我常常牽著自己的影子上樓,腰里還掛著一串兄弟。
城里的鳥兒多么單調(diào),麻雀、麻雀,整天的麻雀尤其是!
我有莫名的悲哀……發(fā)生什么了嗎?似乎沒有。
憤然錄
他捧著憤怒的豬腦袋在飲酒,五天啦!是否該幫他去殺人?
她一清早就蹲在河邊哭,是否該給她講一個心酸的笑話?
她被春風解開了裙子,露出一小段羞澀;
她被拉進衛(wèi)生間,用銀兩換取腰間的兩枚鈕扣。
一個孩子趴在路邊哭,哭她用來乞討的半條腿;
一個老人拄著雙拐在號啕,飯盆里盛滿了雨水。
馬路被剖開,以利于行船;他安于職位,在孵一枚蜥蜴的卵;
我也應(yīng)該哭!我也應(yīng)該哭!
有人從吊塔上飛下來,有人剛剛爬上腳手架,
我躺進墓穴試了試——那寬度!那深度!
這是哭泣的時刻,腫脹的時刻,作偽證的時刻,
我在窗下澆花,找不出更好的比喻。
一個男孩在打鳥,一只眼閉著,另一只眼根本就不存在。
啊,校長先生,請為白云另起一個名字。
兩個小偷急轉(zhuǎn)身,相互撞傷了頭,對視一笑,走開。
我是不是該滿面羞紅去跟書記認個錯?
這年頭,什么都有可能?;\子可能等于飛鳥,三千可能等
于二百五,
美女可能倒在一個盲人的懷里。
如此多的手指,在肉鋪里、在火光里、在早熟的乳房里,
人們啊,還配談什么押韻、傷感、人民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