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游書(外七首)

遠游書

我說美，我說一切，我說這樣的天光。從它的陰影開始

些許冰冷的雨

下了起來

繚繞著白氣

我聽到了蟲子的叫聲，我驚動了它

身體多么輕，四月到處是浮影。

“你看那只木耳，在一個人的腦袋上發(fā)芽?！彼晕也徽f

有時空無一物，有時在清洗過的磚瓦上

夢見女孩赤裸的手腳。

在拐彎處

迎面而來的火車，快速地從我身邊駛過

因此手漸漸下沉了。

樹林中那些面孔，彼此陌生

嗓子發(fā)癢

我是記不住他們，他們是模糊的，有性欲的卷發(fā)。

我燒了一堆柴禾，辨識出白夜，然后在里面等待女孩

樹下填滿灰土和石頭，

無數(shù)個身子圍攏過來，安靜的時候

要想著遠方

我喜歡的女孩就會醉了下去。

木刻書

誰也不知道，遠處廢棄的小學(xué)校里漂浮著花紋地毯

在暮色中漸漸彼此難以分清

草葉放慢了呼吸

空氣散發(fā)

淡淡的腐敗味。

我看見白色的雌馬越過了鐵柵欄

繩子慢慢松弛下來，村莊的影子消失

身后的曠野中

從遠到近的人們仿佛都不認(rèn)識她

發(fā)怒的女生，左手遮住了刀子

如此短暫。

精神壓抑的男子坐在木凳上。不停地說著廢話

她退而避之

或是在光亮的時候還會隱身不見。

她俯下腰身，伸手從腦后抽去別針，長發(fā)便會隨之傾瀉下來

在紋理較細的木板上繼續(xù)雕刻

“從早晨到黃昏，她在沉睡中經(jīng)過了她的出生地”

煙氣把她的臉龐染黑了

那時我聽到輕微的聲音

(看了看頭頂上的樹冠，有些搖晃)

直到蒙蒙細雨

打濕了她的頭發(fā)

風(fēng)吹著她身邊的巖石、白馬和灌木叢

在雨水中，顯得黑漆漆。

女性手藝人

大風(fēng)吹過破舊的屋子

一個人身懷手藝靜靜地坐在屋頂上，她開始是僻靜的

手藝長出了她的手和詩藝，天色還沒有完全暗下去

顯得那么的白，多么的疲乏

很長的水泥臺階慢慢變得冰冷

早年銀灰是永存的

有月光的夜色

在廢棄的花園深處，宛如幼小的聲音

我聽到她內(nèi)心的喜悅。

雨水來了，淋濕了她的衣衫

熊熊火焰呈現(xiàn)出麥黃色，使她驚奇

她說屋頂沒有鬼，“鬼是篝火里最輕的姑娘

從火中伸出手指”

多么純粹的手藝，松開了有羽毛的空氣。

我有時喜歡看她沉睡的樣子

我像是認(rèn)識她。

青色的馬群

帶著憂郁的顏色，將湖水圍住

自由自在地游蕩

只為著明亮的身體

跟隨著她練習(xí)幻術(shù)，那時美麗的樹林間隙閃著光斑

又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響成一片。

花兒書

這濕漉漉的天氣，摻雜著魚鳥，而雨已經(jīng)過去

再沒有別的地方可以逗留

她從睡夢中醒來

左手?jǐn)y木尺，使她飄浮三秒鐘

又隕落三秒鐘

這足以遮住她的視野。她走的時候沒有人問她

火隔著水

風(fēng)在樹下低垂著頭。

白晝和黑夜，漫長中的那些黑乎乎的矮種馬

大部分在湖面上跳躍著而逃

剩下的仍深深潛伏。

我環(huán)抱著她，而她始終不變，身上的弓箭早成杯影

那些經(jīng)過淬火的人，那些正在

生銹的人

他們掩飾不住的焦慮，拔光腳下嫩綠的草枝，甚至身上的羽毛

那些裙角被風(fēng)掀起來了

她多年輕啊!

“有些事情你將要殘缺不全，花兒?！?/p>

“即使要錯過了什么，不死還是個唱法，花兒?！?/p>

光線下慢慢收攏的身形

處于柔弱、驕傲和一些憂愁

那時我的雙手

正沿著她豐滿的腹部緩緩地下滑

或者是相擁著砍柴，直到暮色漸漸來臨。

注釋：花兒，是流傳于中國西北地區(qū)的一種獨特的民間歌謠。

在青樸落鄉(xiāng)村酒館

只有向晚的風(fēng)色，吹動了麻布窗簾

夢見黃金盔甲沾滿塵土

顯得低調(diào)，房間的門在后方孤獨地敞開。

在魚群般的鄉(xiāng)村日子，可以左右逢源，少年永不流浪

那些線條多么柔滑

有木質(zhì)的氣味

我在柵欄的里面走動，草地稍微泛綠

花燈籠越過封閉的樓頂，這眩暈的一瞬。

摘取半葉蟲鳴

舊友安坐林中懶洋洋地袖手旁聽

或是私密

或是聚會

或是獨自一人摁滅煙頭

我不說那些重疊的影子，我不說踩著了灰

只需要些酒，輕微的醉，在我走遠的時候

“他們遷移至此，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迷惑于瓷器清亮而微微的戰(zhàn)栗，然后我想起了她

有時她消失，有時重現(xiàn)我的眼前

她有柔軟的蒼耳

她戴上幼年的花草環(huán)

在更細密的云霧

粗壯的樹木成排成排，被她輕易地數(shù)了出來。

遺忘詩

和你喝酒談話到夜半，意猶未盡，所謂不知歸去。

那時的歡顏已成爛泥

夏日的皮膚仍然悶熱著，這多少讓我不適。

水滴碎在蕉葉上，顯得有足夠的寂靜

在寂寥天邊

我一眼認(rèn)出那頂灰色的帽子

其實我看出了你的面孔，恍惚不定的是她們的光澤

與聲音，“親愛的，不工作的時候就

陰天吧?！?/p>

所以她們避開你，有時你獨自往返其中

黃昏和看門人，有時沉默中彼此遺忘，并且一點兒也不獨孤

你醒來，光滑的身子依然光滑

片刻被幸福和暗黑圍攏。

后來我猶豫了一下

在最需要歡快的時候，她們肯定會骨頭痛

這一片光光的水面，頭頂上的白云越積越多

遠處的樓群生了雨銹

陰影是必需的

埋藏的白銀是必需的。

背轉(zhuǎn)過身子

看見火焰接近尾聲

舊種子暫時不抽芽，如果比較一下周圍，你就會知道

我有太多的枝干，是不值得夸耀

因而我坐在那里。遲疑著，死不承認(rèn)漫長的童年終于結(jié)束。

在高州，大雨滂沱的詩

清晨我看到山峰低垂，繪著褶皺，在剛剛踏上的山上

那些龍眼果子穿越樹蔭下，涼在光亮的旁邊

小蟲子越飛越低。

懷中的夢境輕如濕漉漉的花草

像是有人聽見花草之音，胸懷豁開。

在我微微走神的時候，她們繼續(xù)采摘龍眼

大雨滂沱而來

美人被擦亮了，易于呼吸

她說美也是遠離。

雨越下越大，看樣子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

我白等了一上午

她們靜靜縮成一團，互相依賴，散發(fā)著淡淡的甜味

眼前的山路有過多的延伸

云朵形狀的手推開門，那些較大的空白和寂靜一閃而過。

舊的童年不如人意

她們的身子隨著樹枝游動，手中的木棰輕微向上

充滿了可能的曲折

大雨傾覆了滿山樹林，萬木蕭蕭

或是被人形容的，果子紛紛落下來，偶爾露出馬腳

在空中疾馳，然后孤獨地繞開。

自傳詩，早晨尚未開始就提前結(jié)束

早晨我恍惚醒來

由于記憶，我出生時有些含糊，這是最致命的錯誤

長久的壓抑，我呵出了口氣。

一生中有那么的幾天

云層晃過幻景，那些唱詩班的孩子尚未回來

他們帶走天使

拐了彎還是不吭聲

在風(fēng)中，我一伸手就會抓住一綹鬃毛

以致行程變得拖拖沓沓。

這些你都不知道

我提及的就像我手中繃緊的舊繩子，你看見馬群有溫暖的身體，為的是提醒自己

眼睛里的暮色是不可靠

我說出來

你是無法彌補。

在簡單的寧靜中，我有返回去的想法

雨水就是遲遲不來，感覺光線越來越渾濁，那么不景氣

裸睡后發(fā)出熟悉的喘息

你可以緩慢地打磨我的骨骼

偶爾你抬起頭向窗外張望

綠色充盈的樹木，旋轉(zhuǎn)的時候，你有多深深不安

事實上，早晨不過是尚未開始就提前結(jié)束

我自墜于病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