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雪的冬天

郭文漣

一、這個時候，我坐在荒涼的山岡上寂寞無窮。

伊犁河流著渾濁的淚水向西流淌。一陣風吹來煙塵滿天，似乎所有的鳥都在往南飛翔，把幽幽的花香也帶向水晶般澄明的南國水鄉(xiāng)。

寒鴉在叫，寂寞的蒼穹里空氣在微微顫抖，欲哭無淚。那一聲慘叫，仿佛撕碎了整個冬天的童話世界。

山岡、村莊、房屋、枯樹，好像永遠佇立在秋天的暮色里，靜默無聲，任蕭瑟的風一遍遍梳理著枯瘦如柴的伊犁河。

于是，我分明看到，一只旱獺欣喜地在冬天的傷口里，手舞足蹈，和著霓虹燈、鼓樂和無休止的喧鬧一起，慶賀它們的季節(jié)的到來。

我默默地感受荒涼，感受橘黃色的夕陽，照著我的孤獨和憂傷。似乎所有的鳥都在飛往南方，所有的靈魂都在返鄉(xiāng)的路上，疲憊不堪。

那個古老而親切的夢，那個一到冬季就飄雪的日子，似乎消失在遙遠的蒼穹里，像一首遠逝的牧歌，裊裊地飄逸在我蒼涼的夢中……

二、于是，我無語，默默地承受著塵土的襲擾和荒涼的煎熬：于是，我欲哭無淚，默默地望著那橘黃色的夕陽開始滴血。

所有美麗的童話，仿佛都在那只寒鴉的慘叫聲中，成為往事，成為暮色里一堆閃爍的瑩瑩篝火……

三、伊犁河失去了雄性男人的脾性，像一個瘦弱的女人把那只爬滿了蚯蚓的胳膊伸向黑漆漆的天空，無力地喊了一聲：

啊，我的伊犁河啊!你飄雪的冬天呢?你美麗多姿瀟灑壯美的冬天呢?

古老的草原默默無語：荒涼的山岡默默無語：我的伊犁河默默無語……

四、一棵荒草向我行了最后一個禮，默默倒下。

像一個英雄悲壯地倒在我的腳下。

山野里一片寂靜，枯瘦的伊犁河像一條溪水靜靜地流淌。

五、清冷的風窸窸窣窣地吹來，月亮升起來了。

我在月亮的輝光里看到了綠茵茵的草原，牛羊散落其間，悠閑而安詳：我在月亮的輝光里看到了我的伊犁河，豐滿而充沛，像一個美麗妖嬈的女人。脈脈含情地唱著不老的情歌。

于是，冬不拉響起來了，羊群和我那伊犁馬靜靜地佇聽。牧民的氈房像一艘艘小船，顫微微地搖著：草原搖晃起來了，像夜色中的大海，波濤起伏。

一只狐貍在篝火旁翩翩起舞：一只夜鶯在白楊林里歌唱：一只貓頭鷹在夜色中飛來飛去。旱獺呢?旱獺躲在狹小的洞穴里去了；豺狼呢?豺狼悠閑地在大森林里尋找可口的野雞。

那個時候，所有的故事像童話一樣在美麗地瘋長：那個時候，所有的愛情之花遍地盛開，結著樸實而豐滿的果實；那個時候，雪花無聲地飄落著，靜靜地，像溫柔多情的女人把自己豐滿而厚實的身子，鋪蓋在大地上。

大地銀裝素裹，令人肅然起敬，浮想聯翩。

六、一聲撼天的槍聲撕碎了美麗的童話。

一只寒鴉慘叫著，凄厲地掠過我的頭頂，我看見寂寞的荒原與我一樣，憂傷而孤獨，無奈而凄然，那僅剩的一片蘆葦也燃起了篝火。

我的靈魂深處又燃起一串串殷紅的血……

七、這時，我坐在荒涼的山岡上任滄桑爬滿額頭。古老的伊犁河流著渾濁的淚掉頭向西漂流。

一群大雁凄迷地向南方飛去。我的眼前一片茫然。南方有澄明的陽光嗎?南方有郁郁青青的山林嗎?南方有鳥語花香嗎?

八、這個時候，一位北方的姑娘欣喜地在南方向我招手。

她說：她喜歡雪，北方的雪花一派瀟瀟灑灑；她說：她喜歡雪，能否為我寫上一首詠雪的詩嗎?北方的雪像詩一樣美；她說：她喜歡雪，北方的雪花里有一顆顆善良而美麗的靈魂。

九、我凄然地笑了，憂傷地獨坐在荒涼的山岡上，任一彎明月照著我兩行孤冷的淚水：唉——姑娘，你可知道我這一聲嘆息的分量嗎?

那一堆芨芨草在黃昏里搖曳著：那個古老而寧靜的草原的故事正逐漸離我遠逝，還有那只撲棱棱受傷的寒鴉。

這個時候，我的愛情秋天般蒼涼。在美麗而多情的姑娘眼里，正漸漸地衰老。我的一顆憂傷的靈魂在無雪的冬天里默默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