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素描：與一尊青銅對視

鮮　圣

1、青銅的臉色保持著人類的共性，陽光灑在它身上，陽光是熱的，它的眸子里有光。

我也是熱的，我聽見它已開口說話，說出千年的疼痛、最初的愛情。

從傾聽和凝視開始，我走進它的世界。

它不是我的親人，但它與我同行。

它不是我的仇人，但它與我面面相覷。

彼此屏住呼吸，互相猜測，一只鳥從記憶里飛出來。

鵪鶉、鷓鴣、烏鴉，還有鷹和鸞風，都是它的隨從。

棲息在陽光的叢林里，它是幸福的，它有自己終身的伴侶。

與我對視。時光一晃就是數千年。它的唇上。沾著新鮮的陽光。

我不能逃脫它的目光對我的假設，我們的面孔如此差異。到底誰更接近于自己的祖先?

2、我端詳著它的臉。似曾相識。我注視著它的眼睛，有光，有某種預感，它是我的前世或今生。

馬牧河是它的出生地，我無法模仿出它的微笑，我克制著自己的私欲，在它身邊像一粒塵埃，被陽光照亮。

腳步聲在響，我沒有看到它的腳印，但我看到了它的飛翔。翅膀上有雨水。

我在它左右走動，腳下，是它的后花園。平原如此完整，它的世界如此完整。

九朵鮮花和九只大鳥。是如此完整。

人和自己的影子，如此透明。

3、我伸出手，想握住它內心的火焰，它的臉上爬滿了風霜。

沉寂了千年的恩怨。一笑而過，它的笑像一個沒有情節(jié)的故事，像一種可能，被時間復制。

祖先留下這么多的臉，留下這么多的沉默和訴說，祖先的聲音和消息，隱藏在光和塵埃里，是誰驚動了它在人間的投影，驚動了它在一種命運里的安詳?

我伸出去的手，在空中停下來，指尖上長滿銹斑和青苔?？拷徊剑B和太陽用追趕的方式，讓我在咫尺之內找到人間天堂。

地下的風，像刀片，雕刻著那么多的悲歡離合，每一張臉，都有哭泣和歌唱的理由。

我記住了這些臉。淚，己干。笑，已定格。我把它們雕刻在人間的懷念里。

4、事實上，它是一面鏡子。

一張臉照見了另一張臉，一段歷史印證了募一段歷史。

它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它的呼吸延續(xù)著我的呼吸。

烏鴉在天空盤旋，鷹棲息在大風里，它復活在輪回的漂泊中。

一路走來，帶著上帝和神的花朵，大神樹上的春天，張開了一雙雙翅膀。

我在自己的，臉上，觸摸到了歲月的胡須，我的眼里，世界如此龐大。

5、試圖從它的目光中找到當年的星光，試圖從它的表情里發(fā)現(xiàn)隱私。

我揣摩著它的姓氏。揣摩著它的家世。

作為鴨子河畔的主人，它是富有的——

一千年的骨頭……二千年的玉器……三千年的羽毛……

青銅是它的外衣，骨髓里響著風聲。

我在它身邊逗留，試圖從它的血管里抽出與我相同的血型。

我閉上眼，眼里全是它的影子。好像我是它身上脫落下來的一塊銅銹。陽光下，我也一樣發(fā)光……

6、我轉過身去，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的目光又撞在了一棵樹上，樹上有鳥，依然掛著五千年以來的那輪太陽。

樹下站著的那個人。只剩下一張臉，我記住的那張臉，像父親，也像我的兄弟。

我和它們打著招呼，我說：做個好夢吧，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