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珍珠

岳增年

1

這是一個小城市里的婚禮。晚上，客人散盡，她被丈夫牽著手領進新房。一進屋她便一把將丈夫摟住。將頭埋在丈夫的胸前。許久，她抬起頭仰望著丈夫的臉，眼睛里閃著淚花喃喃地問：“你會愛我一輩子嗎?”他說：“會的，永遠?！彼p輕地把丈夫推開，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一條珍珠項鏈。說是珍珠項鏈，其實它只是一條穿著一顆珍珠的紅絲線。但上面的那顆珍珠與眾不同——它比普通的珍珠要大許多。很白、很純、很亮。她把這條珍珠項鏈輕輕地遞到他面前，鄭重地說：“這是我家祖上傳下來的，我把它連同我自己都交給你吧!”他的臉因為激動而漲得通紅。等她將珍珠戴在了他的脖子上后。他緊緊地把她摟在了懷里。

他曾從她那里。聽說過無數(shù)遍關于這顆珍珠的傳奇。

珍珠是她家祖?zhèn)鞯膶毼铩v來只傳男不傳女，只有她是個例外。她是獨生女，盡管父母想盡一切辦法想再生一個男孩兒，可終究沒有成功。爺爺奶奶為此整天唉聲嘆氣。她的母親也像做了虧心事。在二老面前始終抬不起頭。對她這個女兒也不是很盡心。倒是她的父親一直把她當寶兒一樣寵著。她3歲那年，突然得了一個怪病，連日高燒不退。燒得直說胡話?？蓱z的父親抱著她東奔西跑，到處求醫(yī)問藥?？墒畮滋爝^去了，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fā)厲害。父親一籌莫展，母親急得直哭。就在這個時候，她爺爺來到她的床前。一把將戴在父親脖子上的珍珠摘下來。用命令的口吻讓母親把它塞進她的嘴里。

不到半個時辰，奇跡出現(xiàn)了：她的高燒退了!當她睜開眼睛對母親說“我想吃蘋果”時。父親激動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她還清晰地記得爺爺也在一旁笑了。這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看見爺爺在笑。后來，爺爺告訴她的父母，這顆珍珠能辟邪、能壓驚、能安魂。是她們家的傳家之寶。“既然你們沒有兒子，就把它傳給女兒吧?！本瓦@樣，從那時起，這顆珍珠就一直戴在了她的胸前。

而現(xiàn)在。她把這個傳家之寶連同自己一起托付給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你一定要守護好。千萬不要丟了它?！薄澳銈兪俏业拿?。我一輩子都不會丟掉的，我保證?！?/p>

2

婚后的日子簡單而幸福。他對她百依百順、惟命是從。雖然他們都在工廠里當工人。工資掙得不多。生活并不寬裕，但是他們心里都美著呢。后來，他們有了自己的女兒。女兒乖巧可愛。再后來。他下海經(jīng)商。幾年過去了，現(xiàn)在。他們有了車，有了屬于自己的大房子。讓她頗感欣慰的是：家境變了。日子好了?？伤麉s一點兒也沒變。對她仍然百依百順、惟命是從。她和女兒經(jīng)?？吹降娜允悄菑埑錆M關愛的微笑的臉。經(jīng)常聽到的仍是那知冷知熱的貼心的話。她常常為此而感動。她不止一次地在同事們面前炫耀。因而引來許多羨慕的目光。

日子如果就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倒也無波無瀾一片平和，可忽然有一天，丈夫下班回來。出乎意料的帶著一臉沮喪。她關切地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丈夫面帶愧色地對她說：“我把珍珠給弄丟了?！彼f，他在洗浴中心洗澡，忘了把珍珠摘下來，不知什么時候紅線斷了。當他意識到珍珠不見了時。返回去找卻怎么也無法找到?！罢媸菍Σ黄?”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想埋怨丈夫怎么這么不小心，可一看到他滿臉愧疚的樣子，沒忍心說出口。她轉而安慰起丈夫來，連聲說“沒事”，可是。她的心里開始有了個結。

3

一個月后，已到了秋季，街道兩旁開始有飄落的樹葉堆積。一天，她下班后感到很倦怠。開車回家的途中看到新開了一家洗浴中心，便停車走了進去。來洗浴的人不是很多?；嘏乃?，將她滿身的疲憊沖得煙消云散。環(huán)顧四周，她看見對面的噴頭下站著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比她年輕，身材修長，皮膚白皙……突然，她像是被什么擊中了一樣。站在那里目瞪口呆。俄頃，緩過神來的她睜大眼睛仔細望去。對面的那個女人的脖子上分明戴著一顆珍珠——一顆很大的珍珠，一顆也是用紅線串著的珍珠。她的心狂跳起來，直覺告訴她，那就是她們家那顆祖?zhèn)鞯恼渲椤?/p>

她的腦袋嗡了一下。一切似乎都明白了。她幾乎無法相信。相濡以沫多年的丈夫。居然就這樣背叛了她。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個女人走去。她想靠近她，想問問她珍珠的來歷?？伤查g冷靜下來的她覺得那樣做有失體面，過于唐突。她裝作若無其事地在一旁胡亂地擦拭著身子，腦子卻在飛速地旋轉。最后。她拿定了一個主意。

她守在洗浴中心的門口。一直等到那個女人出來。她迎上前去。對她說：“這位女士，剛才洗澡的時候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那顆珍珠。請不要懷疑，我只是很感興趣，愿意跟我喝杯茶來聊一聊它嗎?”許是她莊重的儀態(tài)和不容置疑的口吻讓人無法拒絕吧。那個女人遲疑了一下便答應了。兩人來到了一家茶屋，坐下后，她開門見山：“我知道這顆珍珠的來歷，它是別人送給你的對嗎?送你的這個人應該是我的丈夫。”她剛說完她丈夫的名字，那個女人的臉騰地紅了。這個表情讓她堅定了自己內(nèi)心的猜疑。她裝作沒理會兒。自顧自地往下說。她又一次講述了這顆珍珠的傳奇往事，講述了這顆珍珠之于她以及她的家族的意義。講述了她是在怎樣的一個境遇下把這個命根子托付給了一個她認為可以終生托付的人……

對面的女人靜靜地聽著，不時地用手撫摸著項下的那顆珍珠。仿佛想從它那里得到某些確認一樣。

當最終那副珍珠項鏈又重新回到她的手中時。她一時覺得恍若時空倒轉，眼前的場景變得極不真實起來。都忘了是否應該對眼前的這個女人表示感謝。只記得她J臨走時說：“很抱歉，我，我無意破壞你的家庭……現(xiàn)在完璧歸趙。相信我，不屬于我的東西，我絕不會再去碰它。”

4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街上行人稀少。借著車窗外的路燈，她又仔細地辨認起那顆珍珠來。看到那顆珍珠兩邊她小時候曾經(jīng)修飾過的刀痕，她突然鼻子一酸。這顆珍珠怎么會跑到別的女人身上?她怎么一點兒都沒有察覺?她太傻了。她原以為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她的視線?？墒聦崊s是，在他倆之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欺騙?？墒撬衷撊绾蚊鎸@樣的欺騙呢?想到丈夫平日里種種的好。她實在狠不下心對他冷臉相對?！皩Γ瑧摻o他一個個小小的警告?！毕肓嗽S久她才決定，她要讓她的丈夫明白。這樣失而復得的機會，對于他，只可能有一次。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了，她還沒有這么晚回過家。丈夫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見她回來立刻站起身。問她吃飯了沒有，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她沒做聲，只是抬起了胳膊。將原本握著的手在丈夫的眼前展開，手掌里的那顆珍珠在燈光的輝映下閃著冷爍的光芒。丈夫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她說：“我?guī)湍惆堰@顆珍珠找回來了。我以前忘了跟你說。爺爺曾叮囑過我，無論如何都不要弄丟這顆珍珠。否則會給主人帶來厄運的?！彼煞蚰菦]有血色的臉繼續(xù)說道，“好在我?guī)湍阏一貋砹?。別問我是怎么找回來的，也許根本就是這顆珍珠自己回來的。把它戴好，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把它弄丟了?！?/p>

臨睡前，丈夫依然跟從前一樣給她捏肩捏腳。一如往常的體貼里似乎又多了一層內(nèi)容，他在用這種方式道歉。這讓她感到釋然。更讓她寧愿相信丈夫這一次的確是無心之失，而絕不是對她的有意背叛。

但她的心里明白，有一顆秘密的種子已經(jīng)種在了彼此的心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長大，成為橫在他們享受平靜幸福之路上的一個阻礙。而她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如何防止這件事的發(fā)生。從前的她對丈夫的愛索取多于付出，而今后，她應該給予丈夫更多的關愛。至少要讓兩個人的愛的付出平等與均衡。

想到這，她望了一眼重又掛在丈夫胸前的那顆珍珠。心里默默地說：“你當年救了我的命，現(xiàn)在，你又救了我愛情的‘命，謝謝你?！?/p>

夜色中，珍珠忽然熒光一閃。似乎在對女主人的心聲做出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