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中的萬綠園

徐永清

在海口，不開心的時候我會去假日海灘。想帶本書靜靜翻閱的時候，我會選擇去萬綠園。

萬綠園離我所在的單位不遠，走二十幾分鐘就到。路上要穿過喧囂的街市，一個人走有時會感到有些寂寞。街市也有些綠色的植物，這些植物和我一樣，總覺得缺少自身的東西，你站在遠處，覺得陌生，你走近了，也沒有植物和人類天生具有的親切感。久了，這些植物也有了城市特有的冷漠和驕氣。

我曾經(jīng)在某本回憶錄里讀到過，說?？谟幸粋€全國最大的填海公園，書本里沒有指明是“萬綠園”，但我當時就心向往之。我能想象的有大片椰子林，再就是海灘，還有在海浪上空的鳥，不時與海浪追逐，發(fā)出振奮人心的鳴叫。最后我就想到了“精衛(wèi)填?！钡纳裨?，我很難想象把一大片海用土壤一點一點覆蓋，最后就成了腳踏實地的陸地，并且還植上了生機勃勃的綠色植物，那要花多少的人力物力。

萬綠園是1996年1月3日正式開放的，開放后就一直在不斷地修繕和擴建。它占地83公頃，到現(xiàn)在，整個公園里有近萬棵以椰子樹為主的熱帶和南亞熱帶觀賞性植物。這些植物主要分布在領(lǐng)導貴賓植樹區(qū)、社會團體植樹區(qū)和公民個人植樹區(qū)。我走在公園里蜿蜒的小道上，看到那些小石碑上寫著某某人與某某年，時間匆匆啊，轉(zhuǎn)眼間當時的小樹就成挺拔的大樹了，想那些伉儷，此時要是他們帶上孩子來到當年植下的樹旁，真不知他們會有怎樣的感慨。

我最喜歡的是萬綠園的草坪，萬綠園的草坪達60萬平方米，一年四季青蔥翠綠，草坪上間或種著榕樹和棕樹，能看到很多游人，一大幫朋友或者家人，在樹下打牌，說笑，吃零食，也有擺幾個漂亮的姿勢，喊著“茄子”拍照留念的。那些專門拍照的人，戴著帽子，手里拿著一大塊貼著許多漂亮照片的木板，在人群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皫浉?，拍照不？”“靚妹，拍照不？”現(xiàn)在生活條件都不錯，來玩的游客都是自帶照相機的，所以，這些拍照謀生的人們生意并不怎么好，我看他們有時轉(zhuǎn)累了，就在凳子上坐下休息，伸手擦擦汗，望著園里的花草樹木，會發(fā)呆，會出神，會輕輕嘆口氣。這些熟悉的風景啊，和許多陌生的人留下瞬間的美麗。而拍照的人，天天穿梭在草木花叢中，嗅慣了熟悉的香味，也許從沒有為自己好好地選一處風景，用自己的相機給自己拍下輕松的一刻。

草坪上跑來跑去的主要是不滿十歲的孩子，在這個現(xiàn)代化的城市里，他們奔跑的空間顯得那么的狹小，不是家里就是學校，不是學校就是培訓學校，不是培訓學校就是肯德基麥當勞。萬綠園敞開僅有的胸懷，給天真的孩子一個親近大自然的空間，陌生的孩子們在這塊綠色的土地上，喊著，跑著，鬧著，唱著，最后就相互坐在草坪上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啦。

風箏是萬綠園上空特有的風景點，不論什么時節(jié)，只要天氣好，你都能看到花花綠綠的風箏高高低低地飛翔在湛藍的天空，一根根透明纖細的風箏線攥在白白胖胖的小手里，他們跳著歡呼著，“飛啦”“我飛得比你高”，他們在高飛的風箏里尋找到了成就感，雖然他們不能成熟到能聯(lián)想人生的展翅高飛，但是他們在呼呼的風箏線里不知不覺有了想飛的沖動和愿望。當他們隨著園子里的草木漸漸長大后，當他們像我一樣，靜坐在石板凳上，用懷舊的眼睛看著蹦蹦跳跳的孩子時，我希望他們會說，我和他們一般大的那會兒，我的風箏比他們飛得高，自言自語之后，他們會想到人生的沉浮得失，手中的那根“風箏線”能親切地攥在手中，并且在攥緊的疼痛里領(lǐng)悟到飛的意義和美麗。

萬綠園還有專門的兒童游樂區(qū)，開碰碰車啊，釣魚啊等等，一片嬉鬧聲此起彼伏。家長們在不亦樂乎的孩子周圍看著，轉(zhuǎn)著，會和孩子一起哈哈大笑，也會很緊張地提醒孩子，小心小心。有孩子跌倒了，或者碰痛了，家長們焦急的神情，關(guān)切的責備，孩子們一臉的不在意，他們的關(guān)注點在玩的事物上，他們的快樂不在父母的關(guān)心里。我是旁觀者，我是離家的游子，我很羨慕在父母身邊嬉鬧的孩子，而我現(xiàn)在的快樂在父母關(guān)心的問候里。對比之下，熱鬧的萬綠園顯出了自己的孤獨。

牽著一大團氣球的賣者從身邊走過，拉著二胡的大爺坐在路邊自娛自樂。一輛輛雙人自行車緩緩地行在蜿蜒的水泥路上。天上的太陽令人眩目。椰子樹的樹枝隨風輕擺，學者一樣的榕樹，那垂到地上的胡須顯得安逸和詩意。我喜歡坐在某個石凳，買一個椰子，邊喝鮮美的椰子汁，邊欣賞來來往往的人，也會買份報紙，在樹蔭底下慢慢閱讀，最后，在一縷縷透過樹葉的陽光里庸懶地打個盹。

萬綠園北靠瓊州灣，現(xiàn)在這個淺淺的瓊州灣上已經(jīng)修建了一座石拱橋。白天，走在石拱橋上，感覺不到古典的那種意境，頭頂?shù)牧胰瞻咽瘶虻牡溲藕驮娗楫嬕舛贾丝镜萌斯せ蛦握{(diào)了。到晚上，最好有淡淡的月光，或者在下雨的日子，雨最好像江南的綿綿細雨，撐一把傘，看遠處大海碧波，有種難以言傳的美涌向心靈的深處，自己就會出神，發(fā)呆，記憶深處清晰或朦朧的種種物象就會聚攏，把心中的自己裹緊，最后，散去，月光如水，或雨點如飛蟲，用手撫摸欄桿，恍惚觸摸到了歲月的皮膚。

有那么一灣水，靜靜地躺在萬綠園的一角，這些水來自瓊州灣的海水。我看到有捕魚的小船輕輕劃出來，船上的漁民在劃出的水波里小心地撒網(wǎng)。我也看見幾個垂釣者，站著或坐著等著魚兒上鉤。有樹葉飄入水面，有小魚浮出水面嬉戲。水不能說清澈，兩邊的攔壩相距很窄。有幾個孩子赤腳站在突起的石塊上，頂著火辣辣的太陽，把抓魚的玻璃瓶“撲通，撲通”地扔到不遠的水里，玻璃瓶里裝著香噴噴的魚食，瓶口上系著纖細的釣線，和風箏線一樣透明。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看到的捕魚方式，當我懷疑魚是否真的會傻乎乎地鉆入瓶子里的時候，一個孩子就把瓶子往上拉，蕩漾的水面鉆出玻璃瓶歪歪斜斜的瓶口，有條小魚尾巴朝外，頭朝瓶底，一個勁地在瓶子里掙扎。我說，真奇怪啊，這么小的口子都有魚鉆進來。孩子說，有魚食啊，有吃的當然進來啦。我想，這誘餌真管用，要你鉆你就鉆了，連性命都不要了。魚被孩子臟乎乎的手抓在手里，那永不合眼的魚眼睛流露出的真不知道是后悔，是祈求，還是茫然。

到萬綠園來游玩的人，在假期最多，這么一塊平時感覺很空曠的地方，人鬧哄哄地一涌進來，就顯得狹小。瓜果皮殼四處可見，那些物業(yè)人員就掃了又掃，撿了又撿，掃了撿了歇一會兒再掃再撿。這是開放的公園，所以流動的游人很多，因為監(jiān)督管理也不很嚴格規(guī)范，整個衛(wèi)生環(huán)保主要靠游客自己的素質(zhì)來保持。垃圾桶四處可見，瓜果皮殼也四處可見，真是一種無言的諷刺。

有些衣衫破舊的老奶奶在人群里不時閃現(xiàn)，他們拎著臟兮兮的塑料袋，搜尋一個個遺棄的礦泉水瓶或是可樂瓶。有時游客上個廁所，放在桌子上的還剩半瓶水的礦泉水瓶就會被他們拿走，游客看到就會大聲呵斥，那張爬滿皺紋的臉就討好地擠出尷尬的笑。

萬綠園在節(jié)日的時候會搞些活動，我最難忘的是去年元宵佳節(jié)的時候，晚上下班，我和一個同事就步行到萬綠園看煙花。路上的行人一撥接一撥，都興高采烈地往萬綠園方向走。人山人海的萬綠園喧囂一片，各個單位捐獻的花燈陳列在平時孩子們蹦跑的草坪上。我們就站在水壩上，煙花“啪啪”飛到夜空的時候，我們看到平靜的水面上也開出了奪目的火花。煙花的樣式很多，令人眼花繚亂，大飽眼福。一個煙花“啪”地綻放夜空，身邊就“嘖嘖”地發(fā)出滿足的贊嘆聲。審美情趣有了一致性，陌生的看客們就津津有味地交談起來?！氨热ツ旰每?！”“響??！”“花樣真多?。　?。有小孩子看得興起，就點燃手上一個很小的煙花，煙花“噗哧”一聲，閃了一下就落進水里了，引得眾人哈哈大笑。

朋友說萬綠園北邊的瓊州灣可以看到很漂亮的日出，我有些向往，說好有時間就去看看，但直到現(xiàn)在我也沒去，那就只好等下一次了。不知道，美麗的東西，像日出，錯過一次，下次是否有一樣的美感？

有蓬頭散發(fā)衣不蔽體的乞丐躺在萬綠園偏僻的草坪上，把一些衣服或用具一一擺放在花叢里或是晾在樹干上。沒有人注意他，也沒有人驅(qū)趕他，他也許把這里當作了一個露天的家。當他從花草香味中醒來的時候，置身綠色的天地，他會不會冒出一個渴望，渴望就這樣一直睡下去，沒有饑餓，沒有冷漠人情，沒有生不如死。

萬綠園并沒有想象中的寧靜，頭頂沒有可愛的小鳥飛過，耳畔也沒有澎湃的海浪聲起伏，這里適合獨處，適合思考，適合懷舊，也適合放松。

天氣好的時候，或者煙雨濛濛的日子，要想走進心中的自己，我會選擇萬綠園。斷了的風箏還在樹枝間飄動，拍照的人還在青石小路上等待游客。我像一個老朋友，沒有任何的客套和拘謹，平靜地走進，平靜地欣賞，最后，平靜地走出來。

門外車水馬龍，綠色的世界就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