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關系史上的“乒乓外交”

石善濤

提起“乒乓外交”,人們首先想起的往往是1971年中美兩國乒乓球隊在日本名古屋第31屆世乒賽上的交手,以及美國隊歷史性地訪問中國的事件。那次訪問打破了中美兩國之間的堅冰,為中美建交奠定了基礎,并被周恩來總理稱為小球推動大球的“乒乓外交”。 而事實上，早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中日兩國就已經(jīng)用小小銀球傳遞著友好信息了。

旋轉的小球承載大任務

新中國成立以后，由于西方國家的封鎖和中國“一邊倒”的外交政策，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聲音十分微弱，在這種狀況下通過正式的外交手段去打破西方國家的封鎖十分困難，而體育賽事則成了中國擴大對外交往、讓西方世界了解中國的重要場所。當時，乒乓球是新中國能在國際賽場上一顯身手的主要體育項目。

1956年4月，第23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在日本東京舉行。如今在世界舞臺上叱咤風云的中國乒乓球隊，當時卻還是一支默默無名的球隊。中國派出邱鐘惠、姜永寧、王傳耀、岑淮光、孫梅英等16名運動員參加比賽，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乒乓球隊首次走上國際舞臺。他們除了要提高自己乒乓技藝外，也肩負著向日本等國家的人民表達中國人民友好情意的任務。由于當時兩國尚未建立邦交，在日本還沒有中國大使館等官方機構，帶著“連人身安全都沒人保證”的強烈不安，邱鐘惠等選手于1956年3月坐上了前往日本的飛機。飛機抵達羽田機場時還飄著涼颼颼的雨，前來迎接的是當時位居世界頂尖水平的日本乒乓球代表團。后來邱鐘惠回憶說：他們一直在雨中等待毫無名氣的我們，簡直不可思議，這讓我明白了日本人對中國并無敵意。在中日兩國選手們進行的比賽中，日本觀眾對中國隊員十分友好，每當中國隊打出好球時，日本觀眾就會為之鼓掌，選手之間的關系也日益融洽，這使得中國隊員的不安也逐漸消除了。

在這屆比賽上，日本乒乓球異軍突起，打破了歐洲稱霸世界乒壇30余年的歷史。剛剛在世界乒壇領先的日本選手感受到了中國選手強勁的實力和友好的風度。這次比賽后，中日兩國乒乓球運動員結下了友誼，兩國民間體育交流也從此拉開了序幕，此后，日本運動員時常被邀請到中國進行比賽交流。高橋浩、木村興治、松崎君代、關正子等日本乒壇名將在當時的中國也成了家喻戶曉的明星。

中國政府敏銳地抓住了由乒乓球啟動的外交機遇。周恩來總理特別注重日本乒乓球運動員在推動兩國關系發(fā)展中的作用。1961年第26屆世乒賽在北京舉行，馬路上穿梭如流的自行車、普通民眾對日本運動員的熱情、雄偉壯麗的萬里長城都給日本運動員留下了美好的印象。比賽期間，周恩來總理還專門宴請了日本選手。席間，總理講道，中國隊向日本隊學到了很多東西，以后我們還要繼續(xù)努力。中日關系很重要，中日友好很重要，乒乓球要繼續(xù)發(fā)揮作用。

以后每次日本乒乓球隊在中國參加比賽或訪問時，周恩來總理總要接見日本運動員。1964年日本乒乓球隊去北京參加友誼賽，周恩來總理和當時日本乒乓球代表團的長谷川喜代太郎在主席臺上打賭。長谷賭中國隊全贏，周總理說“我看單打中國隊贏，雙打日本隊贏”，果不其然。長谷川佩服地問總理為什么，總理一針見血地說，“我們雙打的步伐不行”，還指示賀龍“練一下步伐”。賽后周恩來、鄧穎超夫婦設家宴招待部分日本運動員。當周恩來聽說日本隊員松崎將要結婚時，特意送給她一塊粉紅色絲綢衣料作為禮物。中日“乒乓外交”的蓬勃開展以及周恩來對日本乒乓球隊的特殊關照打動了許多日本民眾。

從那以后，中日乒壇交流頻繁。以后的幾屆世乒賽基本是中日爭雄，中國隊獨特的打法逐漸占據(jù)主動，在1965年的第28屆世乒賽上，中國隊勇奪5項冠軍，確立了在世界乒壇霸主地位。從1961年到1965年，四次世乒賽的金牌得主木村興治雖每次都有金牌進賬，但男團金牌卻是他的一塊心病。1967年的斯德哥爾摩世乒賽，已進入“運動高齡”的木村作為教練兼運動員參賽，準備奪回男團金牌，而中國隊因為“文革”沒有參賽，日本奪得6項冠軍，但站在領獎臺上的木村卻為此感到遺憾。賽后，木村和著名球員荻村伊智郎給周恩來總理發(fā)了一份電報表示：中國乒乓球運動員是世界體壇的中堅，他們還會繼續(xù)活躍在賽場。

日本乒協(xié)主席牽線搭橋推動乒乓外交

在中國遠離國際舞臺的那個年代，可以說，假如當時沒有一位日本朋友的熱情牽線，就沒有日后的中美 “乒乓外交”，更沒有中國體育的加速重返國際舞臺。這位日本朋友，就是時任日本乒球協(xié)會會長、后來成為日中友好協(xié)會會長的后藤鉀二。

“文革”中，中國曾缺席1967年和1969年兩屆世乒賽。周恩來總理想盡辦法保護了中國乒乓球隊，并于1970年借為尼泊爾王子新婚慶典之機，派中國隊參加了在那里舉行的青年運動會。在這次運動會上，日本朋友終于又看到了李富榮、莊則棟等人的身影。他們堅定了一個信念，一定要讓中國隊重返世乒賽。1970年，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將在日本名古屋召開。此時，中國已經(jīng)退出國際奧委會和各單項國際組織多年，唯有尚未成為奧運會正式比賽項目的乒乓球，仍然留在國際舞臺。作為名古屋世乒賽的組織者，后藤認為，“一屆沒有代表著世界上最高水平的中國隊參加的世乒賽，就不成其為世乒賽”，決心邀請因受“文革”影響缺席世乒賽已達三屆的中國乒乓球隊重新復出。在當時中日尚無外交關系，此舉又遭到日本內外種種非議的情況下，這是一個需要意志和勇氣的舉動。在日中文化交流協(xié)會的白土吾夫和村岡久平多次往返北京、東京進行鋪墊之后，1971年1月25日，后藤帶著村岡久平和球員森武、秘書小田悠秘密訪華。隨后雙方進行了艱難的會談，會談中，后藤向中方提出，要整頓亞乒聯(lián)，邀請中國參加第31屆世乒賽。最后周恩來總理力排眾議，極力支持后藤，提議世乒賽后進行中日友誼賽，還把對日本民間團體的感謝加進了最后的《會談紀要》中。周恩來總理在會見后藤時，先是回憶了自己青年時代在日本的留學生活，然后鼓勵后藤說：“您背后有7億中國人民的支持，請放手做吧。”北京之行全程陪同了后藤會長的森武（時任東京都乒乓球協(xié)會主席）后來回顧說，“這與中日雙方50年代頻繁的乒乓交流不可分割。而談判的成功，也許是中方也正有此意，不愿錯過重返國際體育界機會的緣故?！?/p>

同年2月7日，亞洲乒乓球聯(lián)盟舉行臨時會議，除新加坡棄權之外，只有日本一票同意后藤提出讓中國參賽的提案，后藤當即拿出辭呈拂袖而去。反對派之后選出越南代表為新會長，并準備推薦臺灣乒協(xié)參加國際乒聯(lián)。事情越鬧越大，國際乒聯(lián)主席伊文斯表態(tài)，國際乒聯(lián)不接受臺灣以中國的名義進入國際乒聯(lián)，因為臺灣不代表整個中國。后藤返回日本后，宣布組建新的亞洲乒乓球聯(lián)合會。在后藤等人的積極奔走下，經(jīng)過千難萬阻，中國隊終于出現(xiàn)在第31屆名古屋世乒賽上，重新回到了世界舞臺。于是，就有了中國拿下了全部7個項目中的4個冠軍。再后來，又有了美國隊員誤打誤撞，搭乘了中國隊前往賽場的大巴進而改變歷史的一個偶然事件，使國際關系史上著名的中美“乒乓外交”就這樣順理成章地在大賽期間發(fā)生了。

對于這段歷史，曾經(jīng)親自出任名古屋世乒賽中國男隊主教練、時任中國乒協(xié)主席的徐寅生也印證說：“71年名古屋世錦賽，后藤主席在巨大的壓力下，為我們盡了全力。沒有他的努力，就沒有后來中國的乒乓外交，恐怕也沒有今日開放發(fā)展的中國。”遺憾的是，這場“乒乓外交”的發(fā)球人后藤，卻在1972年1月22日不幸猝然辭世。

乒壇老將再推“乒乓外交”

中日邦交正?；?，兩國乒壇的友好交流從未間斷，其他民間往來也在快速擴大。上世紀70年代中國乒協(xié)曾派出三名優(yōu)秀教練員前往日本進行交流，隨后中國實行改革開放，很多的中國優(yōu)秀乒乓球運動員前往日本的俱樂部打球，日本乒乓球俱樂部也非常樂意聯(lián)系中國運動員。

進入20世紀90代中后期，中日兩國關系不斷產(chǎn)生波折，影響兩國正常政治關系的事件、因素不斷出現(xiàn)，大有不可遏止之勢，直接導致兩國關系迅速滑坡，中日關系一度跌到冰點。針對這種狀況，曾經(jīng)在中日外交舞臺上大顯身手的“乒乓外交”再一次走上前臺。早在1972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前就為中日民間交流作出貢獻的兩國乒乓球老隊員們對于當時極不正常的中日關系感到十分焦急，紛紛表示愿意通過自己的努力，通過體育運動來改善目前的狀況。

2006年4月，為了紀念中日乒乓球友好交流開展50周年，由日本乒乓球協(xié)會組織的40人代表團來到了中國。這次訪問活動是自1972年中日恢復邦交后日本來華訪問的乒乓交流團中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代表團由日本乒協(xié)專務理事、乒壇老將木村興治帶領，代表團中既有在乒乓球領域初露鋒芒的中小學生，也有上世紀50年代叱咤世界乒壇的名將。他們抵達中國后，與邱鐘惠等中國乒乓球老運動員久別重逢，重溫50年的傳統(tǒng)友誼。在為期5天的訪華日程中，日本代表團同中國老朋友一道，參加了友好植樹、歡迎宴會、賽事直播等活動，在闊別重逢的喜悅中親密交流，留下了許多歡聲笑語，也淌下了激動的眼淚。訪問活動中年紀最大的成員角田啟輔先生在見到當年自己的對手、中國第一代乒乓球國手王傳耀的時候，拿出了一件令所有人都頗感意外的珍藏之物——1957年第24屆世乒賽男子團體決賽中日兩國選手比賽的成績單。上面清楚地印著角田先生2∶1戰(zhàn)勝王傳耀的比分。這張發(fā)黃的成績單不但見證了中日兩國乒乓球友誼的源遠流長，也見證了中國乒球從一開始的落后狀態(tài)到后來的多年長盛不衰。中日兩國乒乓球選手們通過體育交流建立的深厚感情，是中日友好的民間根基最生動的見證?；仡欀腥掌古医涣?0年的風雨歷程，木村興治深感體育交流對于中日民間交流和外交關系的重要性。他說，雖然當前日中政府間關系出現(xiàn)了暫時的困難，從長遠來看，雙方友誼猶如涓涓流水，是永遠不會斷流和枯竭的。中日關系也許曾經(jīng)遭遇‘寒流，但中日民間乒乓球友誼交往從沒有‘寒流，一直都是“暖流”！

2007年7月8日，為紀念中日邦交正?；?5周年，由中國在日留學生總會主辦的“2007中日民間友好交流乒乓球大賽”在東京工業(yè)大學體育館拉開帷幕。全日本兼東京地區(qū)中國留學人員友好聯(lián)誼會會長李光哲代表主辦方在比賽開幕式上致辭說：今天的乒乓球比賽不僅僅是一場單純的競技比賽，希望通過像今天這樣的友好交流競技活動，能夠進一步加深中日民間的交流和相互理解，并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之下，擴大中日民間的交流范圍……共同促進中日民間相互之間的了解和友誼。中國駐日本大使館胡勝才參贊在致辭中表示，現(xiàn)在在日本留學的中國留學生已經(jīng)超過了10萬人，最重要的任務是努力學好科學技術知識，但是也要通過各種各樣的交流活動，向日本和其他國家的朋友介紹中國的優(yōu)秀文化和中國人民友好和熱愛和平的傳統(tǒng)?，F(xiàn)在中日之間政治關系出現(xiàn)了問題，我們更要通過像民間的“乒乓外交”這樣的努力，為中日關系恢復到正常交往的軌道上來做出貢獻。

2008年11月14日，由中日友好協(xié)會、中國乒乓球協(xié)會、日本愛知縣日中友好協(xié)會、中國駐名古屋總領事館聯(lián)合主辦的“乒乓外交中日友好圖片展”在北京舉行。展出的50幅珍貴歷史圖片，生動地再現(xiàn)了中日“乒乓外交”的歷史瞬間。照片中包括《周恩來總理在人民大會堂會見后藤鉀二》《周恩來總理會見參加亞非乒乓球友誼邀請賽籌備委員會成員》《后藤鉀二與中國運動員莊則棟和林惠卿暢談》《中國運動員鄭敏之、梁麗珍和日本觀眾交流》等。時任日本中國文化交流協(xié)會事物局副局長的村岡久平作為日中友好協(xié)會理事長專程來北京出席圖片展?；貞浧鹜?，他仍是感慨萬千。在圖片展的開幕式上，中日友好協(xié)會還為后藤鉀二的女婿、日本愛知縣日中友協(xié)會長后藤淳授予了“中日友好使者”的稱號。后藤淳長期以來不但推動了兩國體育交流事業(yè)，而且為增進愛知縣與江蘇省的友好交往傾心盡力，為發(fā)展中日友好事業(yè)做出了積極貢獻。

胡錦濤主席為“乒乓外交”再添佳話

2008年5月8日，在早稻田大學舉行了一場特殊的乒乓球賽，吸引了世界的目光。對陣的一方是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另一方是世界乒壇名將、中國運動員王楠和日本著名的乒乓球國手、在中日兩國有超高人氣、素有“瓷娃娃”之稱的福原愛。而原本與胡錦濤主席進行乒乓比賽的日本首相福田康夫竟然不顧活動的預期安排臨時掛起了“免戰(zhàn)牌”充當了“裁判”的角色。比賽的過程精彩紛呈，胡錦濤主席憑借有力的擊球、多變的落點“技驚四座”，贏得滿場喝彩。由于福田首相臨陣“高掛免戰(zhàn)牌”，原定的比賽裁判、日本乒乓球協(xié)會副會長木村興治“意外下崗”。不過，這位“老乒乓”絲毫沒有因此減少興致，并在賽后對比賽進行了一番專業(yè)點評：今天的活動非常棒！胡主席打得非常積極，屬于攻擊型打法。他動作靈活、擊球有力，頗有運動員的味道，作為乒乓球的球友，應該說非常優(yōu)秀。賽后，胡錦濤主席對在場的數(shù)十名中日青年學子飽含深情地說：“二十年來，對于推動兩國青少年友好交流，我一直是持之以恒。因為我相信，兩國的青少年代表著兩國關系的未來和希望。今天我們播撒下友好的種子，今后一定會成長為中日友好的花束。我衷心地希望，中日兩國人民世世代代友好下去，衷心希望中日戰(zhàn)略互惠關系發(fā)展得越來越好?！?/p>

乒乓球是中國的國球，在日本也是一項深受國民喜愛的運動。小小的乒乓球承載著中日兩國人民長久以來形成的深情厚誼。胡錦濤主席在訪日期間安排的這次具有象征性意義的乒乓球比賽，無疑進一步拉近了中日兩國人民之間的距離和親近感，為中日兩國間的“乒乓外交”再添佳話。

（責編肖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