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史詩與風情畫卷

何鎮(zhèn)邦

羅崇敏、孟家宗合著的長篇小說《天下一碗》經(jīng)過反復修改，已由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同名的四十集電視連續(xù)劇也已拍竣，即將播出。這不僅是滇南、云南文壇的一樁盛事，也是我國當代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中的一個重要收獲。

《天下一碗》以滇南重鎮(zhèn)蒙自的名吃過橋米線的傳說與經(jīng)營為線索，以蒙自的程、陳、劉、蒙四個家族的恩怨情仇為主要情節(jié)，以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即清末民初的歷史風云為背景，展示了一出社會歷史內容厚重、文化積淀深厚、悲壯的活劇。作為一部長篇小說來看，雖然還留有某些從電視連續(xù)劇脫胎出來的痕跡，諸如敘述的方法與場面的切換，以及某些情節(jié)過于戲劇化等等，語言方面也還存在著進一步打磨的余地。但作為一部卷帙浩繁、情節(jié)豐富、人物眾多、內容厚重的史詩性的的作品，它是值得我們重視的。

《天下一碗》由于內容豐富厚重，我們可以從多個側面去解讀它。我們既可以把它作為一部描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歷史風云的史詩來讀，又可以把它作為一軸具有濃郁詩意的滇南風情畫卷來鑒賞；既可以把它看作是小說主人翁程華強著意探求強國之路的奮斗史來讀，又可以把它看作是近代中法兩個國家兩個民族文化碰撞與交融的文化史來看；既可以把它看作一部記錄歷史風云、描摹滇南近代社會變遷的政治歷史小說，又可以把它作為描寫滇南風情和中法文化交流的文化小說。僅就作品內容的深厚與主題的多義性，就可以看出它不凡的思想藝術價值。

一、一部描述十九二十世紀之交歷史風云的史詩

《天下一碗》起筆于1885年中法戰(zhàn)爭。當年，廣西前線鎮(zhèn)南關總兵馮子才老將軍與云南前線黑旗軍雙雙大捷，可腐敗的清廷卻在法國公使福柯的欺詐下簽訂了不平等條約，承認法國對越南的占領，開放中越邊境，并在蒙自設立通商口岸。大清在中法戰(zhàn)爭上的“不敗而敗”，震動朝野，連蒙自的童生程華強都到縣衙擊鼓為大清鳴冤，引發(fā)出一連串的故事。小說收筆于民國初年袁世凱準備恢復帝制，云南總督蔡鍔潛出北京取途越南經(jīng)滇越鐵路回云南發(fā)動護國運動，路過碧色寨時險些遇刺的前前后后。從歷史背景來看，這部小說描述了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歷史風云，雖然落筆于滇南，故事圍繞程、陳、劉、蒙四個家族的恩怨情仇而展開，卻比較真實地描述了清末民初的歷史風云和我國西南邊陲的社會風貌，深層揭示了這一歷史時段的階級矛盾與民族矛盾，既具有史詩的規(guī)模，又具有史詩的品格。

小說對十九世紀二十世紀之交歷史事件的描述那當然是采用大寫意的方式把它推到小說故事情節(jié)展開的背景上去做簡括的敘述，可是這些歷史敘事同小說主人翁的命運以及滇南小城蒙自的社會生活聯(lián)系如此密切，就不是可有可無的筆墨了。1885年中法戰(zhàn)爭的“不敗而敗”，法國侵略者堂而皇之進入蒙自，程華強到縣衙門擊鼓鳴冤，這是程華強悲劇命運的開始，也是蒙自近代史的開始。隨后，寫程華強喪父之后，在岳父陳鼎德的鼎力支持下，刻苦攻讀，由秀才而舉人，然后到北京參加會試，適遇“公車上書”、維新變法以及“六君子事件”，以至在考中進士之后，由于上書反對法國人在云南修建鐵路，激怒“老佛爺”慈禧，被革去一切功名，逐出京城，并永不許再參加科舉。在這兒，對諸多近代史上的歷史事件的書寫，雖然均采取側寫的大寫意筆法，但由于同主人翁程華強的命運聯(lián)結在一起，也留下了很深的歷史痕跡。后來，程華強由于生活無著，“下海經(jīng)商”，從一個經(jīng)營過橋米線的攤販到成為經(jīng)營“滇南一碗”、“天下一碗”的企業(yè)家，走實業(yè)救國之路；小說又通過山東舉人宋明理這個程華強當年科舉考場的同窗追隨孫中山，加入同盟會這個隱約從事革命活動經(jīng)歷的描述。把程華強的命運展示，滇南風云的敘事同全國的歷史事件聯(lián)系起來；又通過范同舟、蒙子慧的故事，法國鐵路工程師呂克及其妹妹安娜的故事，把滇南小城蒙自的故事同中、法、越三個國家與民族的故事聯(lián)結起來。這樣一來，小說既有比較開闊的歷史視野，而且通過歷史風云的描述，賦予滇南小城蒙自程、陳、劉、蒙四個家族恩怨情仇的故事的某些史詩的品格。

把宏大的歷史敘事同滇南小城蒙自四個家族恩怨情仇的家族敘事結合起來，既有較開闊的歷史視野和較廣的藝術空間，又有跌宕起伏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jié)和筆墨細膩的富于滇南風情的日常生活敘事，這是《天下一碗》一個重要的特色，也是它作為一部描述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中國歷史風云的史詩的外在的表現(xiàn)。當然，作為一部史詩，不僅應具有史詩的規(guī)模，亦即具有史詩的外在形式，更應具有史詩的魂魄，亦即史詩靈魂。

那么，《天下一碗》作為史詩的魂魄何在?

首先，它表現(xiàn)出相當激越昂揚的愛國主義思想與激情。可以這么說，愛國主義思想作為一條紅色線貫穿作品的始終。從中法戰(zhàn)爭“不敗而敗”，邊城童生程華強到縣衙擊鼓為大清江山社稷喊冤被捕下獄，到程華強考中進士之后上書大清皇帝、皇太后，反對法國人在云南修鐵路，以至被革去一切功名，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參加科舉；從蒙自一帶(包括個舊、建水、河口等滇南各地)激起民變，拒絕法國人修鐵路，甚至舉義旗攻進蒙自城，燒毀法國領事館和洋行，到后來程華強等認識到鐵路對發(fā)展國計民生的作用。奔走呼號，捐款集資修建碧色寨至個舊的鐵路。還有，陳鼎德拒絕把積壓的大錫賣給法國人等等。這一切，都表現(xiàn)出程華強、陳鼎德等愛國人士以及滇南各界人民的愛國主義熱忱。正是這種愛國主義的思想與激情，成為這部史詩的靈魂，也是它藝術感染力最主要的表現(xiàn)。

其次，小說中所集中表現(xiàn)的忠孝、仁義、誠信等道德觀念也成為這部史詩的靈魂。忠孝、仁義、誠信作為儒家的道德觀與核心價值觀，是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小說描寫了個舊錫礦礦主陳鼎德(陳大錫)重承諾、守信義、毅然拒絕惡少劉漠沙對其愛女陳陸兒的追求，把愛女嫁給已經(jīng)破產(chǎn)的窮書生程華強，并對這個未來的女婿鼎力相助，使其連中三甲的義舉；小說還描寫了獵戶出身、當過鏢師的老英雄蒙東照及其女兒蒙子慧同越南抗法英雄范同舟的情誼，為救范同舟，老英雄蒙東照喋血異國他鄉(xiāng)，獻出了可貴的生命；為救范同舟，蒙子慧只身前往西貢營救，最后雙雙墜巖，其中既有愛情的力量，也有誠信與仁義的道德力量；程華強在經(jīng)營“滇南一碗”與“天下一碗”的商業(yè)活動中。也嚴格遵循誠信的商業(yè)道德，發(fā)揚儒家的文化精華，他認做米線的余大中為義父，并在余大中、賀老九遭劉家誣陷、身陷囹圄之際，挺身而出，為他們鳴冤昭雪，救出他們，更顯出其大義大德。而同陳鼎德、蒙東照、蒙子慧與程華強適成鮮明對比的是蒙自土豪劉洪武及其惡少劉漠沙，他們在商業(yè)經(jīng)營中坑蒙拐騙、栽臟陷害、而且偷種罌粟、販賣鴉片，在社會上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最后，劉漠沙在罪惡被揭穿并誤殺妻女之后，到哀牢山上入伙、淪為土匪。小說中，通過程、陳、劉、蒙四個家族恩怨情仇的生動描寫，對其進行鮮明的對比，熱情歌頌忠孝、仁義，誠信的傳統(tǒng)道德，無情揭露與鞭撻劉洪武、劉漠沙之流背信棄義的罪惡面目。這

種道德上的歌頌與揭露便成了這部史詩性作品最精彩的篇章。

再次，“和為貴”的思想一直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精華，小說在描述陳鼎德與程華強翁婿倆的經(jīng)營活動中，以及他們與劉洪武、劉漠沙的斗爭中，一直以忍讓為先，以和為貴，只是在不得已時再后發(fā)制人。因此，小說所宣傳的和諧文化也成為這部史詩性作品的重要思想之一，只是這方面的描寫還略嫌不夠充分。但是，“和為貴”思想的表現(xiàn)，和諧文化的彰顯，對當下關于和諧社會建設是有啟發(fā)與參照意義的。

二、一軸描寫滇南民俗風情的詩意畫卷

打開長篇小說《天下一碗》，撲鼻而來的是濃郁的生活氣息，還有引人注目的詩意濃郁的滇南風情畫面。

說起風情畫面，最引人注目的當然是關于滇南一絕“過橋米線”及其動人傳說的描寫了。過橋米線是蒙自的一種具有地方特色的小吃，關于它有一個美麗動人的傳說。據(jù)說幾百年前，大約在明末清初之際。蒙自城里有一位秀才為了備考而到南湖中的一個島上溫習功課，秀才娘子為了節(jié)約他往返家中吃飯的時間，就準備了一種特制的飯食，即煮熟的米線以及盛在陶罐中保溫的雞湯，當然還有幾樣佐料，送到湖中的島上讓備課趕考的秀才食用。米線是用大米磨成米漿然后制成線狀的食品，秀才娘子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在于用保溫的雞湯來調制米線，這種辦法稱為“過橋”。后來，秀才大概高中了，秀才娘子創(chuàng)造的這種吃法也就流傳于民間，先是老百姓餐桌上的一種小吃，后來又進入市場，成為蒙自乃至云南和全國的一種傳統(tǒng)名吃了。為了這個關于“過橋米線”的美麗傳說，至今在蒙自南湖還建有“瀛洲?！焙鸵蛔悴拍镒铀兔拙€的雕塑。據(jù)說，亭子建于清康熙二十九年(公元1690年)，雕塑則是近年才塑就立于通往瀛洲亭的廣場路口上的。《天下一碗》是以“過橋米線”的傳說和主人翁程華強經(jīng)營“過橋米線”的“滇南一碗”和“天下一碗”的故事作為貫穿全書的線索的。在小說的開卷處，寫程華強在南湖島上的亭子中備考趕考，當時尚未成親的陳陸兒常帶著丫環(huán)小魚給程華強送“過橋米線”來，而且常常加上幾朵剛剛采下的新鮮菊花。這段美好的描述猶如當年秀才娘子到南湖送“過橋米線”傳說的翻版，洋溢著詩意，充滿著溫馨。后來，當落魄的書生程華強在“過橋米線”中找到“天下一碗”，找到安身立命之地，在經(jīng)營“過橋米線”中又有一番新的感悟，他曾對妻子陳陸兒說過這么一段話：

我當然每時每刻都在想，其實中國之大，南北雖差異不少，可飲食的道理是一樣的。北京涮羊肉，漠北吃大鍋，都講究“火”字。但在云南自有民情，要講究不溫不火。雖不生火，但一定要燙，一定要熟，而且是“長久的燙，長久的熟，還要余味更緲緲”。其實做人做生意也一樣，皆要“不溫不火”、“和氣生財”、“以和為貴”，細水長流。

這一席話，把“過橋米線”的制作、食法以及經(jīng)營上升到哲理的高度來認識，那就不僅僅是一種地方名吃，一種美麗的傳說，而是一種處世哲學了。它留給人回味當然更加綿長。

說起對滇南風情的描繪，不能不說到作為滇南風情靈魂的滇南文化景觀。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中原文化同邊疆各少數(shù)民族的文化相交融，再同外來文化，包括越南文化以及剛剛進入的法國文化相交融，就形成一種滇南獨有的文化景觀。滇南雖處西南邊陲，但中原文化的引進與注入?yún)s成了滇南文化的核心，建水至今仍保存有規(guī)模宏偉、設施完善的文廟(孔廟)，滇南一帶重視教育，被稱為“滇南鄒魯”。小說中所描寫的個舊錫礦礦主陳鼎德(陳大錫)十分重視女婿程華強的科舉事業(yè)，傾其。所有，鼎力相助，不達目的不罷休；在程華強中了進士由于上書激怒“老佛爺”被革去一切功名，逐出京城回鄉(xiāng)后，一怒之下同女婿斷絕了關系；后來，當程華強經(jīng)營“滇南一碗”獲得初步成功，并挺身而出為被劉家誣陷的余大中、賀老九兩老漢伸冤后，發(fā)現(xiàn)程華強乃一重義能干的人才，又鼓勵他化名再次參加科舉以獲取功名。對陳大錫的這些描寫表現(xiàn)了滇南重視教育之風，也表現(xiàn)了以儒家文化為核心的中原文化在滇南深刻影響和重要地位。當然，小說中關于哈尼族山寨土司龍飛重義的描寫，關于越南抗法英雄后來成為叛徒的范同舟受中原文化影響的描寫，也都是意味深長的。

一個地區(qū)的文化最重要的積淀是在生活于這個地區(qū)的代表性杰出人物中表現(xiàn)出來，因此，觀照一個地區(qū)的民俗風情，除了考察其獨特的民俗與自然景觀外，最重要的還是要看一看在其代表性的杰出人物心理中的文化積淀。從上面的簡析中，我們可以看到以陳鼎德(陳大錫)與程華強為代表的人身上滇南文化的積淀，看到滇南風情的集中表現(xiàn)。下文還將對程華強這個人物形象進行比較深入的分析。這里，我想以小說中兩個著墨較多也刻畫得比較成功的女性形象為例，來論證上述的觀點。

陳鼎德的獨生女，被稱為“個舊一枝花”，后來成為程華強妻子和創(chuàng)業(yè)助手的陳陸兒就是一個滇南文化、也是滇南風情的代表。她既有東方女性的傳統(tǒng)美德，對愛情的專注執(zhí)著，相夫教子的女性承擔，端莊溫柔的性格，同時又具有滇南女性的大度、熱情、干練，從她對丈夫的一生眷戀的女性蒙子慧的態(tài)度上，從她對待程華強遭遇各種災難的態(tài)度上，從她失去愛子程東直的態(tài)度上，我們都可以看到一個作為滇南文化之化身的女性形象來。

另一個女性形象蒙子慧身上表現(xiàn)出更多的傳奇色彩，并存留著受法國文化影響的痕跡。她是老英雄蒙東照的獨生女，漂亮浪漫，敢恨敢愛；潑辣中顯示出東方女性的柔情。她對范同舟至死不移的愛，對程華強的鞭策與幫助所表現(xiàn)出來的真誠的友情，都令人為之動容?？梢哉f，她是滇南文化、滇南風情的又一個代表人物。

三、一個探求強國之路的志士

《天下一碗》的思想藝術成就還體現(xiàn)在它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各種各樣的人物形象上。作者傾盡全力塑造的程華強的形象是成功的，他為人耿直倔強，畢生在探求一條強國之路，既是一個愛國者，又是一位成功的企業(yè)家。他身上濃縮了我國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數(shù)十年間的歷史風云，也是在這一歷史風云中眾多探求強國之路的志士仁人的代表。其它如程華強的岳父、個舊錫礦礦主陳鼎德(陳大錫)，程華強的妻子陳陸兒、女友蒙子慧，法國鐵路工程師呂克和他的妹妹護士安娜等等，也都是一些性格鮮明、血肉豐滿的藝術形象。他們有的在上文已略作過一些分析，有的將放到下文再分析，這兒想著重分析下程華強的形象。

愛國主義是貫穿程華強這個地處邊遠的滇南從窮書生到企業(yè)家的有志之士的人生主線。當他的父親程授先在蒙自富豪惡霸劉洪武父子設計誘惑下，染上煙癮，把家產(chǎn)抽光之后，作為一個窮童生，還牢記“位卑未敢忘憂國”的道理，企圖走一條讀書救國之路。1885年中法戰(zhàn)爭，大清“不敗而敗”，他不顧一切到縣衙擊鼓為大清鳴冤，但卻因此蒙冤入獄后在岳父陳鼎德的傾力相助下，發(fā)憤攻讀，連中三甲，但由于上書陳辭反對法國人在云南修鐵路，激怒“老佛爺”，被除去一切功名，回到故鄉(xiāng)，變成一個被人看不起的草民。此后，他一方面為生計

奮斗，一邊仍不忘憂國憂民，屢次到縣衙擊鼓鳴冤，屢次蒙冤受屈，且屢次與死神擦肩而過。尤其是在個舊礦主楊自元被迫發(fā)動礦上砂了起事攻打蒙自時，程華強被誣通賊，因此被捕下獄，差點丟了命，在岳父賣了礦坑營救之后。雖然獲釋，仍被送到鐵路工地服苦役，而仇家劉漠沙仍派其管家白燦追殺到工地，要不是呂克的保護，也難免一死。嚴酷的現(xiàn)實使他認識至讀書救國之路走不通，于是改走實業(yè)救國之路，這也是當時不少明智的有志之士的選擇。另一方面。在同劉漠沙之流長期的斗爭中使他認識到，在惡勢力面前也不賂一味忍讓，要從斗中求和。于是當他在臨安大獄中從一個為劉漠沙偷運鴉片被判死刑的死囚身上獲得劉家的秘密，出獄就給予劉漠沙致命的一擊。他的嫉惡如仇，倔強耿直的性格在同劉漠沙的斗爭中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當然，作者最后還是把筆墨用自描寫他如何謀劃修建從碧色寨到個舊這條中國人自己建的鐵路上，他不僅奔走昆明立項，動員呂克出山支持鐵路的設計與修建，而目捐出“天下一碗”營業(yè)獲利的全部資金，凡此種種，更加顯出他的愛國之心。在創(chuàng)造程華強這一具有典型意義的人物形象時，作者既注意讓愛國主義的紅線貫穿到底，注意凸顯其耿直倔強、自立自強的性格，同時也注意寫他性格的發(fā)展，在動態(tài)中展示其性格的發(fā)展，而不是靜態(tài)地表現(xiàn)其性格。于是，矗立在讀者面前的程華強的形象，就更加豐滿更加立體了。

一是寫程華強的讀書救國到實業(yè)救國的轉變。嚴酷的現(xiàn)實使他到處碰壁，認識到讀書救國之路在當時走不通，在現(xiàn)實中，他逐步認識到“學問，不能完全照搬孔夫子的，讀死書沒有前程。要有點經(jīng)世致用之學，像呂克那樣，有些真本事”，于是他在經(jīng)營“過橋米線”中學到了一些真學問，真本事，從小攤子到“滇南一碗”再到“天下一碗”，從蒙自城里到蠻耗碼頭再到碧色寨車站，再進軍昆明，他的事業(yè)不斷發(fā)展，以便積蓄更多的力量去為國家出力。

二是寫他從堅決反對法國人在云南修建滇越鐵路到竭盡全力修建碧色寨到個舊的中國人自己的鐵路的轉變。他在鐵路工地服苦役時，同法國鐵路工程師呂克一起修建滇越鐵路中的人字橋，看到另一個法國鐵路工程師菲利普如何與不少修路勞工一起葬身于此，再后來又看到鐵路運輸這個現(xiàn)代化交通工具的作用，于是，他對修鐵路的認識有了一個巨大的變化，他對蒙自縣令顏烈鈞這樣說：“今天程華強已經(jīng)不是當年那個書生，對鐵路已有透徹的認識!所以同樣是為了修鐵路，一反一正，但萬變不離其宗，為的是我們云南!為的是我們大清朝!”

三是寫出程華強在艱難生活的歷練和同惡勢力的斗爭中思想得到的升華。他從蒙子慧為他特地燒制的“天下一碗”的大碗中得到某種感悟，他對送大碗來的蒙子慧說了這么一席意味深長的話：

人在這個碗中取食，每個都有應得的一份，只是有人該取卻不敢取，或者不肯出力去取，本來屬于他的那份就被敢取的、肯出力的人取走了；有的人為了多獲幾份，就巧取豪奪，以強凌弱；有的人肯出大力，得到了更多人的那份，就去奴役他人，造成天地間的不平，就有了在同一天地下，多吃少吃有吃沒吃等等……

這一席話，既可以看作是程華強思想的升華。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對全書的點睛之墨。

四、一首詠嘆中法文化碰撞與交融的金曲

十九世紀末，法國殖民者通過越南的保勝(老街)跨過紅河進入中國。當他們憑著一紙不平等條約堂而皇之出現(xiàn)在蒙自的南湖之畔，建領事館、海關和洋行、郵電局時，他們儼然是這塊尚未開墾的紅土高原的主人，籌劃著修建滇越鐵路，以便把更多的資源掠奪走。當然，這是法蘭西共和國首席領事彌勒石和印度支那鐵路公司法國代表裴里根之流的殖民者所干的勾當。而跟隨他們而來的，還有像鐵路工程師呂克和他的妹妹護士安娜這樣的普通的法國人，還有作為“窮幫工”的希臘人克拉更斯·德魯士，他們不是殖民者和侵略者，他們帶來的是法國文化和法國人民的友誼。作者是懷著憂喜參半的心情來描述中法之交的第一頁，灃詠嘆中法文化碰撞與交融的這第一支金曲的。因此，有關中法交流與文化融合的這方面的敘事就顯得尤其寶貴，具有獨特的韻味和審美的價值。

作者在呂克、安娜兩兄妹身上著墨較多，給人留下的印象也比較深刻。呂克是一位鐵路工程師，他為修建滇越鐵路而來到中國，來到滇南；但他是一位有著獨立見解和自由思想的技術人員，由于同印度支那鐵路公司的老板斐里根意見不合，尤其是關于鐵路線路選線的意見不合，他曾離開公司闖蕩，甚至回到法國在議會上爭取議員支持他修改線路。小說中這樣描寫呂克的形象：“鐵路工程師呂克很英俊，有著寬寬的肩膀和一頭紅發(fā)。但也看得出他的邋遢，領口敞開著露出胸毛，滿身異味，胡子拉碴，襯衫很臟。”他又是位常常酗酒的酒徒，聲言“鐵路是我們的魔鬼，酒精是我們的天使”。他準備把工業(yè)文化帶到落后的中國，封閉的滇南，但在野外勘察線路時被哈尼人俘獲，關人哈尼山寨達四年之久，好在山寨頭人龍飛保護了他。他在遇到蒙子慧后。被她的美麗與浪漫所吸引，瘋狂地追求她，而終未能得手。在修建人字橋工地，他保護了在此服苦役的程華強，又在許多關鍵時刻，呂克和他的妹妹安娜都熱心地幫助了程華強，處處體現(xiàn)出中法文化的融合與中法人民的友誼。安娜是為了照顧她的哥哥而來到中國，她在蒙自開設了第一家洋診所，救死扶傷，體現(xiàn)了人道主義精神。作為一個善良的法國姑娘，作為一個對中華文化抱有濃厚興趣，拜程華強為師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法國人，作為一個深深暗戀山東舉人、后來成為追隨孫中山的革命黨人宋明理的法國姑娘，在她身上，似乎更多地體現(xiàn)出法國文化的優(yōu)長之處以及中法文化的交融。由此看來，呂克、安娜兄妹形象的塑造是具有獨特的認識價值和審美價值的。

作為一部卷帙浩繁、人物眾多、具有史詩氣度和民俗風情的作品，長篇小說《天下一碗》的問世，無疑將在當代中國文壇引起強烈的反響。我對它的出版表示祝賀，同時也期待兩位作者再度合作，寫出更優(yōu)秀的作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