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吹過的日子

李紅梅

繞過九重山，轉(zhuǎn)過十八彎，越過大江大河，在云南西南部的一個大山里，有著這樣一個寨子，它叫高老莊。

寨子里住著一位年過八旬的老人——高老山。一個土生土長的彝家漢子，他總是會說起自己年輕時的一些事。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時真是窩里蹲，兩耳不聞窗外事，認(rèn)為“天下”就是自己腳下這方圓幾十里的土地，所有的人這一輩子就必須得扛著鋤頭與土地打交道。有時，他也靜靜地借這落日的余暉，抽著他那袋老旱煙，想象天空的另一邊是怎樣的一番天地，也許有好幾次他都曾收拾好行李要遠(yuǎn)行，到天的那邊看個究竟，但卻從未實現(xiàn)過。他的一生就注定了在這大山中平平淡淡度過。

高小山，是高老山看來最值得自豪的兒子。他個子不高，有些瘦小，文化水平也不高，走過的天下也不多，也沒干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但骨子里卻有著農(nóng)夫的剛強。他出生于文革中期，幼兒時過著被生產(chǎn)隊管理人員看護(hù)的日子。父親、母親都必須每天外出勞動掙工分。幾年過去了，小山到了入學(xué)的年齡，雖然日子清貧，但老山還是會拿出自己僅有的幾塊錢來給兒子交學(xué)費。剛?cè)雽W(xué)，小山就很爭氣，經(jīng)常受到學(xué)校老師的好評。哪怕自己只能用玉米飯來充饑，有時甚至不得不啃個玉米棒子，但小山還是堅定地一步一步朝前邁。哪怕是寒冷的冬天也沒有一雙簡單的地方布鞋和一件簡單的土外套。就這樣，日子一過就是四年。再苦再累小山都不怕，怕的就是自己哪天不能讀書了，這是一個一直沉甸甸地壓在小山肩上的重負(fù)。但不幸還是降臨了！

那年冬天出奇的冷，小山得到母親突然病逝的消息，再繼續(xù)讀下去是不可能了，何況自己還有兩個妹妹需要照料。那段日子對他來說是再黑暗不過了。從此，他就和父親早出晚歸地勞作。不知怎的，蜜蜂和他特別有緣，他飼養(yǎng)了它們，因此，日子勉勉強強還過得去，雖然有時也會不夠吃，但心里也覺得踏實。小山開始習(xí)慣于這種生活，他對生活的愿望就是食物多一點，兩個妹妹受教育的時間長一點。但生活就是這樣的事與愿違，兩個妹妹都同時輟學(xué)回到了家。似乎是由于遺傳或是對生活的無奈，他也會像高老山年輕時一樣默默地望著遠(yuǎn)方。但此時從他眼里流露出來的，是高老山眼里從未有過的堅定與希望。在他看來，這日子也該有個盡頭了，看著遠(yuǎn)方，似乎有什么喜訊就要傳來，這種感覺越來越強。

這一年，這一天，村里特別熱鬧。村長臨時召集鄉(xiāng)親們開會，村長急忙找到正在田間勞作的他，他作為村里“高學(xué)歷”的青年很是被重用。這不，村長今天就找他來為大家宣讀關(guān)于十一屆三中全會的文件呢！資料本來就不多,獲取信息的渠道少。但他萬萬沒有想到，中央這一會議的召開，改革開放的提出，竟會讓他的生活發(fā)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些變化都是他之前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他只記得好像是從看到那份文件的那瞬間開始，生活就一直很眷顧他，周圍也好像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就連他們村這樣的小村子都成立了文藝隊，專門組織到各村演出、唱戲，以此來慶祝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就這樣，一年過去了，日子還算不錯，兄妹三人都成了“藝人”。

那年，高小山十六歲，他應(yīng)征入伍了，從此村里人很少知道他在外面的情況，最多也就是聽高老山說說連他自己也叫不出完整名字的東西和技術(shù)。這一去又是三年。高小山終于光榮歸來，這下子，他可成了村里的“海歸”。他一到家，屋里就擠滿了前來探“情報”的男女老少，他們想通過他來了解更多關(guān)于外邊的事情。鄉(xiāng)親們聽著小山生動的述說，臉上卻是一臉的迷惑?？粗@群求知欲很強的家鄉(xiāng)父老，他覺得日子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就這樣，他極力鼓勵大家走出去，托自己在外邊的朋友來幫忙，給那些有進(jìn)取心的青年老鄉(xiāng)找事做。從那以后，村里那條原本人煙稀少的小道上來回串動的人影多了，村子里的新鮮事一件接一件，話頭嘮叨的也是外邊那些稀罕事。小山還在政府的幫助和支持下，組織村民建起了一間像樣的村民活動中心，里邊有村民們從未見過的電視機(jī)、風(fēng)扇等，還訂閱了報紙和雜志。從此，這里便成了村民休閑娛樂的好去處。在他們對未來的規(guī)劃里還有一塊標(biāo)準(zhǔn)籃球場、一支大型的村文藝隊、家家都有電視看等。而他們更堅信這些都將在不久的將來就能實現(xiàn)，因為他們常說“這個政策靠得住”。

而說到高小山自己，拼搏了幾年之后在后山種了一片果園，一年過去，整片山開始變得綠油油的。小山的樹長大了，一到春天還開出了雪白、粉紅的小花。這一切都多虧當(dāng)兵那三年在外邊學(xué)到的技術(shù)，如今自己可以依靠它來發(fā)家致富了。在這個特殊的春天里，小山迎來了自己美麗、善良的妻子，兩個人一起照看果園。他號召大家也一起加入果樹種植業(yè)，從此，山綠了一片，人富了一方。村里發(fā)展迅速，村民在政府的支持下建起了小型的水果加工廠，之后越做越大，產(chǎn)品遠(yuǎn)銷全國各地。

真是時間不饒人，轉(zhuǎn)眼間三十年過去了，2008年7月，高小山的大兒子高遠(yuǎn)山考上了北京一所重點大學(xué)的消息在村子里傳得沸沸揚揚，村民們都紛紛前來賀喜。

夕陽西下，高小山和兒子高遠(yuǎn)山站在山坡上的一棵果樹旁，父子倆似乎在談?wù)撔┦裁矗瑯邮歉缸?，同樣是往遠(yuǎn)處眺望，但他們所看到的是全然不同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