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麗的石子

張時勝

和女兒走在大街上，女兒總會建議道，老爸，我們玩游戲吧？

我說，大街上，怎么玩呀？

女兒不假思索地說，可以玩“孫悟空捉妖精”，也可以玩“趕馬馬”……

我說，路上這么多人……我們還是坐車吧？

我們玩我們的，管它呢！八歲多的女兒一臉不在乎地對我說。現(xiàn)在開始啦。爸爸，你做孫悟空，你抓我吧？說完，她就要跑了。我擔(dān)心一不小心她會跌跤，還有可能撞在別人的身上。就說，咱們還是回家里或是院心里玩吧？

路上也是一樣的，爸爸。女兒稚嫩的臉上露出了懇求的神情。

我于是只好答應(yīng)，只好與她邊玩游戲邊前行。

我和女兒在路上你追我趕地玩耍著。女兒開心極了，不時地發(fā)出清脆的笑聲。

平日里漫長枯燥的街道被女兒走得生動、有趣起來。在女兒的心目中，一條條冗長的街道，其實(shí)就是由一個個游戲組合而成的，它不是以千米作計(jì)程單位，而是以游戲作計(jì)程單位的，1個游戲＝1條街？或是……

行色匆匆的人們不時地將目光投向女兒和我，一種很模糊、很駁雜的眼光。女兒當(dāng)然不知道這樣的目光的含義。

有時是“趕馬馬”的游戲。女兒拉著我的衣擺，模仿著趕馬人的吆喝聲：“駕－駕－駕－”當(dāng)要我停下時，她便“歟——”的一聲。如我還沒有停下，她便笑著對我說，老爸，你是一匹不聽話的馬。我明明要你停下，你卻不停。然后，她似乎很生氣的樣子，斷言道：老爸，真拿你沒辦法！

之后，她又笑嘻嘻地開始另外的游戲，直至到達(dá)家中，或是她想要去的地方，譬如書店，譬如超市，或是河邊、田野，那玩法又是另一種花樣了。

帶著女兒去郊外游玩時，面對綠色的田野，面對空曠的大地，面對澎湃的湖水，女兒歡呼雀躍地跳啊、跑啊、唱啊，還模擬動畫片中飛天的形象要展臂飛翔。

女兒采了很多的小花朵、撿了很多的小貝殼，讓我特別驚異的是，女兒竟裝了滿滿的兩兜小石子。

我說，小寶貝，你裝了這么多的石子干什么呀？多臟啊，丟了吧？

女兒嚷嚷道，不臟，不臟，哪里臟??？我又不讓你拿！

我說，花當(dāng)然是漂亮的，貝殼呢，也很好，只是這小石子，爸爸覺得不稀罕嘛，爸爸覺得不見得漂亮嘛。我甚至想告訴女兒，在爸爸出生的地方，這樣的小石子幾乎遍地都是，不值得裝進(jìn)衣兜帶回家的。

女兒看上去很嚴(yán)肅地對我說，爸爸，這些小石子很漂亮啊，你怎么說不漂亮呢？女兒一邊說著一邊一顆顆地從衣兜中拿出她撿到的石子。她對我說，爸爸，你看，這顆呢，上面有幾處閃閃發(fā)光的地方。她舉起對著太陽的方向，說，在陽光下才更美呢！她又拿起另一顆石子，說，這顆呢，上面紅紅的這一處，像什么呢，你猜猜？她把石子拿到我的手中。我努力地端詳著、審視著，乃至故弄玄虛地沉思，但，說真的，我沒有發(fā)現(xiàn)那到底能像什么。我便說，像什么呀？她似乎失望了，一把從我的手中奪過石子，說，像什么都不知道，真是個笨爸爸。然后，她鄭重其事地告訴我，像一朵櫻花！我恍然大悟，再看時，覺得女兒說得不錯，竟真的有點(diǎn)像櫻花。女兒接著又拿出第三顆小石子，說，這顆呢，形狀像寶石。拿出第四顆時，女兒說，這顆的顏色像湖水的顏色。女兒像一位循循善誘的老師，不厭其煩地向我講授著每一顆石子的美麗所在。她講解得那么認(rèn)真，那么虔誠，言語間流露出的是喜愛和興奮。當(dāng)那兩兜石子被她一一點(diǎn)評完時，時間竟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女兒微笑著一臉純凈地望著我說，爸爸，我收獲不小吧？

我說，是的，是的，我的女兒，你的收獲不小啊。

我很想告訴她，我的女兒，其實(shí)，爸爸也收獲了很多、很多。

孩子，在你的心目中，所有冗長的街道都充滿了游戲的樂趣，所有平凡的石子都擁有了美麗的理由。是你讓爸爸明白了這樣的一個道理：你所喜歡的石子就是美麗的石子，你所喜歡的東西，當(dāng)然是美麗的了。你源自本真的舉動提醒了整個的人類：我們要學(xué)會喜歡身邊平平常常的一切，哪怕它們是隨處可見的一花一草一石乃至一條冗長的街道，只要你喜歡它們，你就生活在一個美麗而有趣的環(huán)境中了。不是因?yàn)槊利?、有趣才值得我們?nèi)ハ矚g，而是因?yàn)槲覀兿矚g而變得美麗、有趣。當(dāng)然，我知道，我的女兒，在你這樣小小的年紀(jì)，你還不可能理解這樣的道理，但，你卻能夠?qū)嵺`這樣的道理；懂得這樣的道理的爸爸卻難以去實(shí)踐，或者說喪失了去實(shí)踐的能力。

難道人類的成長之旅，必然地意味著對原初生命諸多本真靈性的遺落嗎？這是一種多么昂貴的代價??！

孩子，祝福你，永遠(yuǎn)帶著那些美麗的石子上路吧，直至快樂地穿越所有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