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中瑪麗人生悲劇的根源

[摘要] 現(xiàn)實主義悲劇《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是尤金?奧尼爾劇作生涯的頂峰。本文試圖多維度探究劇中重要角色-瑪麗悲劇人生的復雜根源：社會因素，人性弱點，家庭成員的隔閡與傷害，奧尼爾早年不幸生活經(jīng)歷的影響和他的悲劇命運觀。

[關(guān)鍵字] 《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瑪麗；悲??；根源

0引言

契訶夫有句名言:全部含意和全部的戲劇都在人的內(nèi)部,而不在外部的表現(xiàn)上(契訶夫，1997：384)。20世紀西方戲

劇的一個重大變化,就是向人的心靈深處內(nèi)化，在情節(jié)的推進，事件的層層沖突中,著重人物情緒、思想感情變化的揭示。

尤金·奧尼爾是美國嚴肅戲劇的奠基人，也是美國第一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劇作家。他一直致力於以最大限度關(guān)注“主觀世界(特別是精神、情緒、思想)的赤裸、強烈的呈露”(袁可嘉,2003).《進入黑夜的漫長旅程》是奧尼爾以自己家庭四名成員為原型，沾滿“淚和血”的一出傳世佳作；《旅程》中的母親瑪麗即是奧尼爾在遵循關(guān)注人的內(nèi)心真實原則上塑造出的成功悲劇藝術(shù)形象。

1悲劇和悲劇觀

1.1悲劇的定義

舞臺上的悲劇來源於生活中的悲劇。對於生活中的悲劇，魯迅先生曾鞭辟入里地概括成“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叔本華從悲劇的審美心理角度，認為悲劇是對“求生意志的否定，是通過揭示生存的虛妄而獲得解脫的一種審美活動”。（王潤生，1988：2）亞里士多德卻從悲劇成因的角度看待悲?。罕瘎∈钦Ｈ擞捎谛愿襁^失而使自己陷入悲慘的結(jié)局。然而，為什么是悲?。ǘ窍矂。┝艚o人更強烈的心靈震撼和更永恒的藝術(shù)魅力呢？人們到底該如何認識悲劇的本質(zhì)？

我們不妨結(jié)合魯迅先生的表述，將舞臺上的悲劇重新下個定義：“把生活中有價值的東西之毀滅過程再現(xiàn)出來給人看”。（王潤生，1988：2）不管什么樣的悲劇，不管各自成因是什么，不管它們以怎樣的情節(jié)煥發(fā)觀眾的共鳴，之所以能普遍激發(fā)觀眾凄涼沉痛的情感，是因為所有悲劇都有一個共性：某種值得保留或追求的美好事物的喪失。

1.2奧尼爾對傳統(tǒng)悲劇觀的突破

奧尼爾始終認為悲劇是闡述生活真諦的最佳手段。對此，他曾解釋：“一部真正的悲劇里的幸福，比古今一切皆大歡喜結(jié)局的戲劇里的幸福還要多，把悲劇看成不幸無非是當代人的看法而已！古希臘人和伊麗莎白時代的人則更懂得其中的涵義……悲劇在精神上鼓舞他們能更深刻地理解人生意義?！雹?/p>

1.2.1深刻挖掘造成悲劇的多重根源

希臘悲劇常常將悲劇的成因歸結(jié)為神的旨意,莎士比亞悲劇則試圖從戲劇主人公的性格上尋找悲劇根源,而奧尼爾塑造的主人公之悲劇不能簡單說是天命或性格,根源要復雜得多。

在他筆下，人的悲劇命運是特定的社會文化矛盾的產(chǎn)物，人在龐大社會機器的壓力下，艱難喘息，迷失自我，一方面想努力實現(xiàn)美好的夢境，一方面又只想遁入虛空獲得暫時的慰藉。奧尼爾也深受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說的影響，“通過對人物內(nèi)心世界的揭露和剖析，揭示出人類悲劇命運的根源往往在於人類不能清醒地認識自己，并拒絕正視現(xiàn)實”（陳立華、李習儉，1997：87）在他看來，面對冥冥中的命運之筆，人似乎總是不能把握自己，從而注定悲劇的一生。

1.2.2 選擇普通人作為悲劇的主人公

美國當代劇作家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1915-2005)曾犀利地指出“在悲劇的最高意義上，普通人跟國王一樣，都是適於作悲劇描寫的?！保ò⑸っ桌罩^德譯，1988：1）奧尼爾關(guān)注的正是普通人的不幸；在他的劇中找不到氣吞山河的英雄人物,也沒有什么極端奸惡之徒,他們渺小、軟弱、可悲,為命運所捉弄,為環(huán)境所擺布,既無法獲得自己的理想,更不可能有任何作為。他們的弱點是人類的弱點,他們的悲劇是人類普遍悲劇的濃縮。

2瑪麗人生悲劇的根源

2.1 客觀社會因素

劇中所處的時代，是20世紀上葉美國進入壟斷資本主義，生產(chǎn)和科技突飛猛進。在金錢統(tǒng)治的社會里，人性嚴重扭曲，人與人之間變得冷漠無情，傳統(tǒng)道德近乎崩潰，出現(xiàn)了暴力、兇殺、吸毒、種族矛盾、權(quán)力角逐等等社會問題，再加上戰(zhàn)爭威脅，人們在心靈深處普遍存在不安全感、孤獨隔離感、異化感、沉淪感。

在該劇的第二幕，父子之間有一段關(guān)於精神信仰的談話，“小兒子問父親是否為母親祈禱了，得到肯定答復后，他巧妙而刻薄地引出尼采的理論—--上帝已經(jīng)死了”（洪增流，肖淑蕙，2003：379）?，旣惿钤谝粋€信仰崩潰，喪失精神歸屬感的時代，她的家庭不幸正是社會的不幸。

2.2主觀人性弱點

關(guān)於悲劇人物，亞里士多德有一個經(jīng)典的描述：他們是“這樣一種中等人：在道德品質(zhì)和正義上并不是好到極點，但是他的遭殃也不是由於罪惡，而是由於某種過失和弱點”②

瑪麗悲劇命運的另一個重要根源就是她生來所具有的人類最普遍弱點---面對不幸時的軟弱和逃避。她無法清醒認識自己，不愿接受因自己幼稚的婚姻選擇帶來的苦果，只想躲在往昔幸福生活的迷“霧”中。因為無力承受現(xiàn)實的打擊，所以她討厭從幻想中被霧笛叫醒。“我討厭的是霧笛。它老是在你耳邊纏住你，讓你不得清靜，老是提醒你，警告你，讓你回顧過去。”很顯然，霧笛代表社會和現(xiàn)實，她企圖霧把自己與社會隔離開，把過去和現(xiàn)實隔離開，讓霧把“整個人生都遮蓋起來”，不面對殘破的人生。夢想的失落，與現(xiàn)實的格格不入，在嗎啡的迷醉里，不知瑪麗的悲劇還將駛向哪里？

2.3 家庭成員的隔閡與傷害

瑪麗的悲劇人生是從建立家庭開始的，家庭并沒有帶給她通常意義上的幸福和穩(wěn)定。在整個家庭中，成員之間相互埋怨憎恨，可他們之間又由于血緣的關(guān)系而彼此有著深厚的感情，在每次爭吵之后，大家又互相和解、寬恕和原諒。

丈夫蒂龍顯然對瑪麗的悲劇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舍不得在瑪麗生孩子時花錢請來好醫(yī)生，結(jié)果庸醫(yī)誤診，使得瑪麗染上毒癮。常年在外居無定所“坐骯臟的火車，住下等旅館”，這樣的生活使瑪麗感受不到家庭的溫暖，加上蒂龍長期呆在劇團或酒吧，根本無法給予瑪麗足夠的關(guān)懷?？梢哉f與蒂龍結(jié)合是瑪麗不幸命運的起點。

長子吉米沒有職業(yè),在父親的工廠工作,卻對父親嫉恨如仇,指責父親吝嗇；指責母親：“除了妓女以外,還有別的女人會吸毒”（Eugene, ONeill, 1955:162）;惟獨不提自己而立之年卻無所事事,放縱墮落,過著寄生生活。他幾乎“沒有停止過對父親的指責,對母親的鄙視,對弟弟的肆意攻擊”（牛培麗，2005:71）。小兒子埃德蒙在第四幕中也把母親稱做“糾纏著過去不放的鬼魅"(Eugene, ONeill, 1955:137)。蒂龍父子沒有停止過責怪瑪麗,卻很少考慮自己是否也在瑪麗的悲劇中扮演了一定的角色,沒有意識到所有這一切只會使瑪麗在孤獨和毀滅的路上越走越遠。

2.4奧尼爾早年不幸生活經(jīng)歷的影響

《旅程》折射了奧尼爾早年不幸的經(jīng)歷。③他的父親就是一位著名的話劇演員，終年奔波于全美各地演出，全家人因此居無定所。母親出身于富裕商人家庭，原想做名鋼琴家或修女，婚后隨丈夫巡迴演出到處奔波。當時演員身份低下，好友均與她斷絕來往。她在生尤金時難產(chǎn)，丈夫吝嗇請庸醫(yī)，導致她染上嗜毒惡習。奧尼爾的大哥杰米酗酒嫖妓，一生潦倒。二哥埃德蒙幼時得不到父母照顧而夭折。奧尼爾在童年時代一直過著顛沛不定的生活，很少享受到家庭的溫暖。19歲的奧尼爾進了一年普林斯頓大學便中途輟學，走向下層社會，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先后到過南美、非洲和歐洲；做過淘金者、水手等；“親眼目睹了人間的不平，飽嘗了世態(tài)炎涼，從不同角度洞察到西方社會存在的種種矛盾”。（梅紹武，1997：96）這一切為他后來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奠定了堅實的生活基礎(chǔ)。

豐富的人生經(jīng)驗不僅對奧尼爾的世界觀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也直接塑造了他作為劇作家的悲劇性格。奧尼爾筆下消極悲觀的人物正好表達了對所生存的那個社會的徹底失望。而瑪麗的生活原型就是奧尼爾的母親。

2.5奧尼爾的悲劇命運觀

奧尼爾說：“我總是意識到在命運的后面有種力量,那是上帝,是我們過去的生命……”。(Eugene ONeill,1985:232)似乎冥冥之中有某種力量操縱我們的步伐，而且這神秘力量是巨大、超自然、不為人之意志所轉(zhuǎn)移的——應該把它歸為“命運”嗎？

如瑪麗所說：“不要試圖理解我們無法理解的，或者力圖改變我們所無能為力的一切--生活使我們遭受的、讓我們無法開脫無法解釋的一切”。奧尼爾意識到人類力量的局限性和冥冥中命運的不可抗拒,他的悲劇意識始終支配著他的創(chuàng)作。他筆下的女性往往憧憬理想愛情,渴望幸福生活,苦苦而艱難地追尋,但命運仿佛總是有意捉弄她們,其結(jié)局總是悲劇。她們的悲劇幾乎都圍繞家庭的核心,如何實現(xiàn)理想的人格價值，愛的價值，生命價值；展示一幕幕鞭辟入里的心理畫面,這些畫面從“心理深層結(jié)構(gòu)上再現(xiàn)了女性的希望、失望、痛苦、掙扎、迷茫甚至扭曲的復雜心態(tài),具有深刻的悲劇蘊涵”。（張紅巖，2004：69）

3結(jié)語

盧梭說：“人生而自由，卻無往不在枷鎖之中”。這是否意味著人一生都生活在自由與不自由即人自身同命運的掙扎和對立之中呢？尤金?奧尼爾一生致力于悲劇創(chuàng)作，始終不懈地探索現(xiàn)代人的精神領(lǐng)域，希望能指出人類不幸的根源，卻苦于無法真正為他們找到出路?，旣惖娜松瘎∈巧鐣⒓彝?、命運與自身弱點的綜合造成的，她的不幸正是社會不幸的濃縮。奧尼爾本人、瑪麗和他在其他戲劇中塑造的許多鮮活而苦悶的形象一樣，始終處于命運無處不在的枷鎖中，盼望能有打開的那一天。

注釋：

①轉(zhuǎn)引自巴萊特·克拉克：《尤金·奧尼爾和他的創(chuàng)作》，道威爾出版社，1947年版第86頁。

②《詩學》轉(zhuǎn)引自朱光潛《悲劇心理學》，人民文學出版社1983年版第93-94頁。

③這段劇作家的生平,是本人在google中搜索到的關(guān)於尤金·奧尼爾的部分介紹材料。內(nèi)容上稍有加工和篩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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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張紅巖. 淺談尤金·奧尼爾作品中的女性人物[J]. 華東船舶工業(yè)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3）：69.

作者簡介：張阿林（1980-），女，湖北武漢人，海南師范大學外語系，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