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煩憂》是戴望舒的一首著名的短詩,全詩運用獨特的回環(huán)體形式,來表現(xiàn)“隱與現(xiàn)”的完美詩境。在詩歌的內(nèi)容上,作者注重詩情以及意象的運用,融合了中國古典詩詞和象征主義詩歌的韻質(zhì),讀來感情含蓄深沉,令人耳目一新。
關(guān)鍵詞:戴望舒 《煩憂》 回環(huán)體 詩情 表現(xiàn)與隱藏
在中國文學史上,詩人戴望舒無疑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他的詩歌作品雖然不多(現(xiàn)存只一百多首),但在詩歌藝術(shù)上,卻呈現(xiàn)出了獨特的藝術(shù)成就與魅力。他詩歌中蘊含的多種思想與藝術(shù)氣質(zhì),都顯示或潛存著新詩的發(fā)展與流變的種種動向。他早期的詩歌細膩、含蓄、典雅,具有濃厚的中國古典詩的情韻,他所營造的憂郁、傷感的詩情、詩境,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戴望舒的短詩《煩憂》就是其中的一首,全詩如下: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說是遼遠的海的鄉(xiāng)思。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我不敢說出你的名字,
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
說是遼遠的海的鄉(xiāng)思,
說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這首小詩運用回環(huán)的手法,抒發(fā)了作者纏綿、悠長的情緒和難以名狀,難以排解的憂愁?;丨h(huán)的詩體,在古典詩詞中經(jīng)常運用,這是造成詩意濃郁的一種方法和手段,多運用復沓、疊句、重唱等方式,使旋律回環(huán)往復而富有樂感。巧妙地運用回環(huán),有助于抒發(fā)纏綿悱惻的情感,使詩的意境更加蘊籍與深沉。
《雨巷》一詩使戴望舒名噪一時,也為他贏得了“雨巷詩人”的雅號,葉圣陶先生為此評他“替新詩底音節(jié)開了一個新的紀元”。但詩人不久便勇敢地反叛舊我,聲稱:“詩不能借重音樂,它應該去了音樂的成分”(《詩論零札》),同時他又不是絕對地機械的反對詩的音樂性。他在《詩論零札》中又說:“把不是詩的成分從詩里放逐出去。所謂不是“詩”的成分,說的是在組織起來時對于詩并非必需的東西。例如通常認為美麗的辭藻,鏗鏘的音韻等等。當他們對于詩并非必需或妨礙詩的時候,才應該驅(qū)除他們。詩的韻律不在字的抑揚頓挫上,而在詩的情緒的抑揚頓挫上,即在詩情的程度上。”[1]可見,詩人反對的只是因講究抑揚頓挫的韻律,而傷害詩的情緒。
這首詩最大的特點在于它富于音樂感的回文形式與豐富情感含蘊的完美結(jié)合。整首詩由兩節(jié)組成,第二節(jié)恰恰是上一節(jié)的回文,這種巧妙的回環(huán)體形式使詩的旋律循環(huán)往復,綿延不絕。通過句式的位移,詩句順中有變,使詩歌顯得有規(guī)律又富于變化?!拔也桓艺f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問我的煩憂?!边@一倒裝句式,語氣加強使得整首詩的情緒得到充分渲染。
戴望舒是一位典型的東方詩人。他的詩追求東方人的含蓄與深沉,追求“表現(xiàn)與隱藏”完美融合的詩境。同時,他也是中國現(xiàn)代派詩歌的代表人物,受法國象征派詩歌影響頗深,在詩的創(chuàng)作上以象征化的意境和氛圍傳達感情,是戴望舒對中國現(xiàn)代派詩歌的一個重要貢獻。象征派詩人追求的是把強烈的情緒寓于蒙朧的意象中,主張詩要寫得像“面紗后面美麗的眼睛”,傳達出內(nèi)心的最高真實。戴望舒創(chuàng)作與接受的審美標準正是使詩歌處在表現(xiàn)與隱藏之間,即詩歌的蒙朧美。這首小詩中,詩人以兩個意象:“寂寞的秋”來表現(xiàn)清愁,以“遼遠的海”表達相思,敏感的讀者則馬上從兩個“說是”中深測到詩人真正的煩憂是“你的名字”。詩人沒有明確告訴人們“你的名字”代表什么,讀者則可以想:是一場刻骨銘心的愛情?是一件不堪回首的往事?是生活的艱辛險阻?還是民族存亡的危機?似乎都不是,又似乎都是,整首詩平添了一層神秘之美,也增大了詩的內(nèi)涵。
對于煩憂的主題,研究者有不同的看法。羅振亞先生在《戴望舒詩歌的特質(zhì)情思與傳達策略》一文中指出:《煩憂》一詩:“溝通了個人內(nèi)心的波瀾與時代風雨的的現(xiàn)實,達到了自我意識與群體意識的溝通與復合,兼容著戀愛煩憂與政治煩憂,是個人抑郁與時代憂郁的共振體”。[2]可見,羅振亞先生的觀點屬于政治加愛情說,這種觀點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我們來看這首詩的創(chuàng)作背景,這首詩寫于大革命失敗后的1929年,當時中國的政治局勢與知識分子的生存環(huán)境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在敵人的瘋狂反撲下,全中國都籠罩在白色恐怖之中,包括戴望舒在內(nèi)的曾經(jīng)滿腔熱情為理想而投身革命的許多進步青年,心情異常沉悶、失落。理想和現(xiàn)實的矛盾,救國無門的苦悶,再加上此時正是詩人自己情路多舛的時期,與好友施蟄存妹妹施絳年的戀愛一波三折,起起伏伏,作者心中交織著失望和希望、幻滅和追求的復雜情感。《煩憂》一詩就是他的這種心情的表現(xiàn),《望舒草》中的許多詩篇都真實地記錄了這一段情感歷程。他的另一首《單戀者》,也表達了這樣的情緒。他這樣寫到:“我覺得我在單戀著/但我不知道是戀著誰/是一個在迷茫的煙水中的國土嗎?/是一枝在靜默中零落的花嗎?/是一位我記不起的陌路麗人嗎?”這是一首單戀麗人的詩,但單戀的對象又遠不止麗人,而是日常生活情緒、自然情緒與政治情緒的復合體。
稍加注意就會發(fā)現(xiàn),戴望舒的詩歌基本上避開了直抒胸臆的巢臼,采用“思想知覺化”的方式進行抒情,即把思想還原為知覺,通過意象這一情緒的客觀對應物或象征的營構(gòu)加以暗示。這種表現(xiàn)手法與象征派的詩觀有很大關(guān)聯(lián)。在談到戴望舒與法國象征派的關(guān)系時,杜衡先生說“象征詩人之所以會對他有特殊的吸引力,卻可說是為了那種特殊的手法恰巧合乎他既不是隱藏自己,也不是表現(xiàn)自己的那種寫詩動機的緣故”[3],龍泉明先生認為這種“寫詩的動機”,其實就是既要表現(xiàn)自己,又要隱藏自己。
嚴格的說,戴望舒的《詩論零札》的核心思想是“詩情”。在浪漫詩風與象征詩風之間走了一條中間的道路,“即融匯晚唐五代詩歌求鏡花水月的風度與波德萊爾、魏爾侖等人詩歌縹緲閃爍的朦朧個性,進行隱約抒情,既不直抒,也不全隱,在賦予詩歌以朦朧多義性的同時,又以明曉控制隱約,以清新融化醇厚”。[4]所以,杜衡也評價他的詩“很少架空的感情,鋪張而不虛偽,華美而有法度,走的是一條詩歌的正路”。[5]
這種努力一方面使戴望舒的詩歌文本充滿了豐富的內(nèi)涵,另一方面也使詩歌表達更加含蓄深沉、情真意切,因而更富于情思。
注釋:
[1]戴望舒:《詩論零札》,(王文彬,金石主編《戴望舒詩全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
[2][3]羅振亞:《戴望舒詩歌的特質(zhì)情思與傳達策略》,《文藝理論研究》,2001年,第3期。
[4][5]杜衡:《望舒草·序》,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
參考文獻:
[1]龍泉明.中國新詩流變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9.
(鄭月香 永州 湖南科技學院舜文化研究所 425100)
現(xiàn)代語文(學術(shù)綜合) 200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