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的慈善品格

王愛玲

世上再難找到“紅日亭施粥攤”這樣的慈善組織，發(fā)起人居然是一群年過八旬的高齡老人。它不帶任何功利色彩。老人們用愛心、道德和信義，完成了中國古典慈善傳統(tǒng)的復(fù)蘇——

粥攤面前一律平等

流浪漢、失業(yè)者、外來民工……早晨8點前準時聚集在溫州市中心的華蓋廣場。寒風中，他們不約而同排起了30米左右的長隊。華蓋廣場門口的一個大棚下面，有一群年過七旬的老人已經(jīng)盛好了一碗碗熱氣騰騰的粥，等待著他們。

張技排在隊伍的第三個，他早早領(lǐng)到熱粥，習慣性地用嘴把碗口吸了一圈。嘴巴忙活著，眼睛也沒閑，他在一堆小菜面前猶豫：咸菜、黃豆、蝦米、咸鴨蛋……六七個品種，他有點挑花了眼。最后，他拿起一碟蝦米倒入碗里，又拿起半個切好的咸鴨蛋吃了起來。

負責“紅日亭施粥攤”的老人大多來自周邊的華蓋里等社區(qū)，他們當中年紀最大的82歲，最小的57歲。成員章碎英同時也是華蓋社區(qū)的居委會主任，她告訴記者這些老人不拿一分錢報酬，幾年來風雨無阻每天堅持出攤，經(jīng)常半夜兩三點就要起床熬粥?！俺菍嵲谑歉刹粍恿耍艜顺鑫覀兊膱F隊?！?/p>

章碎英告訴記者，直徑32厘米的大高壓鍋，老人們每天要煮18鍋。裝滿5個大保溫桶，每桶有50多公斤，光大米每天就要50公斤。老人們每天還會準備10個小菜，但到最后具體數(shù)量很難確定，因為每天都有送上門來的驚喜：有臨時送來的腌菜、魚干，還有自己種的蔬菜。

和張技一樣，每一個拿到粥的人，或坐在棚子里的小圓桌前，或蹲在大榕樹下。33歲的郭洪濤是河南淮陽人，他說，自己這么年輕，來吃這碗粥實在是很丟臉，但是身上的錢花完了，下午去廠里拿了工資就回家去。

這個從15歲就到深圳打工的小伙子說，今年來到溫州找不到活路，3個月下來，只能回家。他說在他沒錢吃飯的時候，這碗粥讓他心里很溫暖。

從安徽來溫州7年的錢光宇，在溫州開了一家理發(fā)店，當了一個小老板，他的生意曾經(jīng)很紅火，沒想到妻子卷款離去失蹤至今半年，只能關(guān)門。說起吃粥，他苦笑說，前兩年，他用話訓店里的雇員：不好好干，今后只能到紅日亭去吃粥!沒想到來這里吃粥的竟然會是自己。不過，在離開溫州到別的地方闖蕩之前，他來吃這碗粥，可以說是“吃粥明志”。

2009年1月1日這天，在1個多小時里來吃粥的竟有400多人。老人們說到了周日人就更多，會有600多人。來喝粥的人群中每天都會有新面孔，比如郭洪濤和錢光宇這樣一時落魄的外地年輕人，但80％的人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還有一些是為了捐錢而特地趕來喝粥的。

不管是誰，在粥攤面前一律平等，沒有身份地位之分，沒有外地人和本地人之分，都可以圍坐在一張桌子旁喝粥。

捐款人的奇怪名字

每天提供那么多的粥，施粥攤的資金從哪里來呢?

在施粥攤前的顯眼處，放著兩塊大大的紅榜，紅榜上寫的是所有捐款人的名字和捐款數(shù)額。負責財務(wù)的張明新老人告訴記者，許多來捐款的人都是放下善款就匆匆離開。

紅日亭施粥攤目前有義務(wù)老人23個，只有年齡最小的陳建光和另一名62歲的陳師傅每月有700元補助，其他全是義工。80歲的葉寶春，83歲的朱永麟，還有70多歲的張明新，是“紅日亭施粥攤”愛心老人隊伍的3名主要負責人。葉寶春負責全面的日常工作，朱永麟管賬并負責采購，而張明新則是專職會計。

張明新拿出了當年的老賬本，每一筆捐款，每一筆支出，老人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說，這是社會的支持，他沒法一一感恩，但是必須銘記。自己能做的，就是讓這些喝粥人體會到更多的溫暖。

捐款人的名字很奇怪：樂清老太太，許女士，男同志，51中學生，過路人，公安C9004，浙C3G090，4樓344室……張明新激動地說，這些都是扔了錢轉(zhuǎn)身就走的，不愿意留名。所以有時候，只好用?；铡⒕?、車牌號等來代替。

記者了解到，這個粥攤一年的費用大概在10萬元左右?，F(xiàn)在光是米和小菜的花費，一天差不多就要600元。在錢款有剩余的情況下，老人們也定期給福利院和聾啞學校的孩子送去一些禮物和錢，給當?shù)氐睦щy戶送錢、米、油等急需物資。

其實“紅日亭施粥攤”在溫州早已善名遠揚。在“2007·感動溫州十大人物”評選中，這些老人高票當選。但老人們對此并不看重，他們只是干些自己想干的事而已，樂在其中。

老人們的善舉也得到了政府部門對民間慈善的隱性支持。章碎英告訴記者，當初的紅日亭施粥點被認定為違法建筑的大棚，園林部門也擔心在華蓋廣場擺施粥攤會影響公園的綠化環(huán)境。但是在社區(qū)的多次申請和擔保下，施粥攤終于保留了下來，而越來越多的志愿者也參與到了攤點的清潔、打掃和服務(wù)工作中來。現(xiàn)在的施粥攤，已經(jīng)成為了當?shù)夭簧賹W校組織愛心教育活動的基地之一。

這些老人這樣每天的堅持究竟為了什么?葉寶春說：“我們是想給下一代做個榜樣?！?/p>

施粥與金融危機無關(guān)

“現(xiàn)在來吃粥的人為什么這么多?是不是因為金融危機，在溫州打工的民工找不到活干，吃不上飯了?”慕名而來的日本讀賣新聞社上海支局的兩位日本記者，向朱永麟老伯提出了這些問題。

“施粥與金融危機沒有關(guān)系。我們施粥不是從今年開始的，從4年前就開始了?！敝炖喜攬龇穸ā?/p>

“其實施粥在溫州很常見，也并非從今天才開始?！敝煊厉胝f，他們的粥攤實際上是一個有40多年的歷史的“伏茶”點。

在溫州，每個涼亭里或者熱鬧點的地方，三伏天都有老人們自發(fā)地全天煮茶，保證供應(yīng)。這種茶在溫州有個專門的稱呼，叫做“伏茶”。由金銀花、夏枯草、甘草等10多味中草藥煮成，有清涼祛暑的作用。

2006年8月底，在“紅日亭”送“伏茶”的老人們聊天的時候，說到很多外地人，特別是在街上揀廢品的或者討飯的一些人，不能吃到一餐干凈的飯菜，大家商量著是不是可以煮點粥。

辦施粥攤比供應(yīng)伏茶要麻煩很多，所需的資金也很多。朱永麟和葉寶春、張明新等人各自掏了1000元，把施粥攤辦了起來。3800元買鍋買爐，再加上鍋碗瓢盆，大概4000～5000元錢的樣子，都是他們從自己的養(yǎng)老錢里省出來的。

那年9月25日，開始送粥。

2008年11月27日，關(guān)于溫州施粥亭的照片開始在網(wǎng)站上流傳。網(wǎng)友在帖子中說：那里正排著一條長龍，許多看起來并不是很有錢的人正安靜地排隊領(lǐng)受免費的粥，當看到一些拾荒者和外來民工端著冒著熱氣的粥蹲坐在四周吃的時候，他徹底被感動了。

帖子發(fā)出后，一些國內(nèi)知名網(wǎng)站紛紛轉(zhuǎn)載該帖，引發(fā)網(wǎng)友如潮跟帖。更有網(wǎng)站推出“您怎么來看施粥攤給窮人施粥的行為”的網(wǎng)民測評。有網(wǎng)友認為，每一碗粥都是冬日里的一抹暖陽，喝得暖心，讓人感動。另一名網(wǎng)友更是贊嘆，溫州曾是改革開放的前沿，敢掙別人不敢掙的錢，現(xiàn)在又來行別人不屑行或不敢行的善，令人感嘆。不少網(wǎng)友表示，溫州“施粥攤”應(yīng)成為溫州模式，在全國推廣。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老人們的善舉。大多數(shù)人看了照片，理解為金融危機下，讓溫州這樣的發(fā)達地區(qū)都要靠“施粥”來幫危濟困。某門戶網(wǎng)站上一條《網(wǎng)友熱議溫州“施粥攤”盼全國推廣渡難關(guān)》帖子就引來8568條評論。

對此，許多知情網(wǎng)友卻從另一個角度表示不解：為什么大多數(shù)網(wǎng)友不能相信這是自發(fā)的民間慈善行為，而寧愿理解為“饑民圖”呢?他們認為這是對慈善精神的褻瀆。有專家認為這種越來越多的民間善舉的存在，說明了慈善從來就沒有很高的門檻，通過一碗粥也能實現(xiàn)。

溫州市民間組織管理局工作人員說：“舉辦‘施粥攤的老人團體目前尚未成為正式登記的民間組織，他們的善舉，完全是群眾自發(fā)的?！睖刂菔写壬瓶倳O成堪會長說，他們這個方式很好，這也是溫州民間慈善的傳統(tǒng)。一位溫州市民政局干部說，這是溫州一個良好的傳統(tǒng)。

“施粥攤是否能長期維持下去，這種形式是否值得推廣?”盡管網(wǎng)友們的觀點不一，但身處核心的老人們卻并不關(guān)注這些，他們只記掛著明天依舊能夠準時出攤，依舊有人圍坐在攤子周圍喝上一碗熱粥。

編輯：孟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