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送別詩的情感表現(xiàn)

送別是中國古代詩歌的常見主題，人事有浮沉，人生多乖違，往往聚散無常。因此蘇軾《水調(diào)歌頭》詞有“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之慨。而古代交通不便，一旦分離，再會難期，就連通信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漢文人五言詩《舊題<蘇子卿詩>四首》其四中云：“良友遠離別，各在天一方。山海隔中州，相去悠且長。嘉會難再遇，歡樂殊未央。”相互歡合難以如愿，悲離之情油然而生，別離也就成了人生不得圓滿的一大遺憾。南朝江淹《別賦》：“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對天性敏感的詩人來說，別離則更易傷情。他們觸之于懷，發(fā)而為詩，以其獨特的人生體驗，加以藝術的表現(xiàn)，總能道出常人所不能言的種種離情別緒，更能撼人心魄。由此，送別自然成為中國古代詩詞中一種常見主題。下面，筆者就古代送別詩的情感表現(xiàn)談點自己的看法。

在古代送別詩中，就送別時詩人作為主客對象而言，送別詩可分為送別、留別兩類。送別詩占絕對數(shù)量，留別詩數(shù)量相對較少，但其中也不乏佳作。南朝何遜《相送》：“客心已百念，孤游重千里。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即為留贈送行者的詩，表現(xiàn)了客中的惆悵情緒和江上風雨欲來的景色。李白《贈汪倫》：“李白乘舟將欲行，忽聞岸上踏歌聲，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泵鎸τ讶颂じ柘嗨?，詩人情真意摯的用夸張性的比喻形象地表現(xiàn)出來。雖無感激之辭，但相謝之意卻深含其中。

首先，送別詩詞大多哀傷愁怨，纏綿悱惻，表現(xiàn)惜別恨別之意。白居易《賦得古原草送別》：“又送王孫去，萋萋滿別情。”惜別之意，溢于言表。唐劉長卿《送李穆歸淮南》：“淮水問君來早晚，無人偏畏過芳菲?！眴栍讶撕螘r從淮南歸來，因為雖有大好春光，卻無人共賞，反怕過芳菲時節(jié)。別情極為纏綿。唐徐月英《送人》：“惆悵人間萬事違?！碧凄嵐取痘瓷吓c友人別》：“揚花愁殺渡江人?！彼螐堁住栋寺暩手荨罚骸耙蛔譄o題處，落葉都愁?！薄傲懵湟宦暢??！币咽且騽e而愁思滿懷。唐沈彬《都門送別》：“一條灞水清如劍，難為離人割斷愁?！蔽宕铎稀肚迤綐贰罚骸半x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彼螝W陽修《踏莎行》：“離愁漸遠漸無窮，迢迢不斷如春水。”更寫出因別而愁情無限。宋毛滂《惜分飛》：“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無言語空相覷?！彼瘟馈恫缮徚睢罚骸柏M知離緒，萬般方寸，但飲恨，脈脈同誰語？”宋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休休，者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從今又添一段新愁?！眲e愁至極，痛斷肝腸，幽怨悱惻，使人不忍卒讀！

其次，送別詩詞中也有明朗樂觀之作，以壯語慰別，表現(xiàn)詩人闊大的胸襟，并富含人生哲理的啟示。唐王勃《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末四句：“海內(nèi)存知已，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痹娙嘶脻h魏曹植《贈白馬王彪》中詩句：“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薄皯n思成疾疢，無乃兒女仁?！辈苤舱Z雖豪邁，卻難以掩飾內(nèi)心的悲憤和沉痛。而王勃雖為寬慰友人之辭，但也表現(xiàn)詩人積極樂觀的人生態(tài)度，能豁達而坦然面對離別，正由于兩情長久，聲息相通，雖咫尺天涯，也猶如相鄰而居，真摯的友情自能經(jīng)歷時間和空間的考驗。正反映了唐朝前期社會不斷上升發(fā)展的時代精神。而盛唐詩人高適詩《別董大》：“千里黃云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莫愁前路無知已，天下誰人不識君?！辈粚戨x別可憐之辭，反而說出誰不識君的壯語，比王勃詩顯得還要從容大度，所表達出人生的豪邁達到一種極致。李白《渡荊門送別》：“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游。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月下飛天鏡，云生結海樓。仍憐故鄉(xiāng)水，萬里送行舟。”把水人格化，寫出愛意無限，自有一種遨游山水的飄逸瀟灑。唐陳子昂《送魏大將軍》：“匈奴猶未滅，魏絳復從戎。悵別三河道，言追六郡雄。雁山橫代北，飛塞接云中。勿使燕然上，惟留漢將功。”唐魏叔倫《送上饒嚴明府攝玉山》：“更將舊政化鄰邑，遙見逋人相逐還?！焙翢o兒女之態(tài)，有的只是對友人建功立業(yè)的殷切期望。

再者，送別詩詞還有借別抒懷之作。宋辛棄疾《賀新郎·別茂嘉十二弟》：“綠樹聽鵜，更那堪、鷓鴣聲住，杜鵑聲切。啼到春歸無覓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闕?？囱嘌啵蜌w妾。將軍百戰(zhàn)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瀟瀟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澈，啼鳥不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p>

此詞盡集古人許多離別故事。上片列舉三悲鳥，鵜、鷓鴣、杜鵑；三離婦，昭君、陳皇后和莊姜故事，都極凄慘。下片舉李陵、荊軻英雄故事，都極慷慨悲壯。英雄美人辭家去國，鑄成千古莫贖的恨事，作為送別言語，兼有抒發(fā)自己失意的苦悶。周止庵認為“前片北都舊恨，后片南渡新恨?！比~讀來沉郁蒼涼，雖為送別，卻寄寓詞人強烈的悲憤。又如唐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被媚铣U照《白頭呤》：“清如玉壺冰”詩句，托朋友告慰家人，以比喻表明自己雖被貶而心地光明如玉壺冰一樣。沈歸愚認為“言已不牽于宦情也”，借送別表明心跡，貌似灑脫，卻難掩宦海沉浮的感喟。

當然，中國古代送別詩所抒發(fā)的情感是復雜的，也不可能局限于幾類而盡括其中，上述分析只是筆者一家之言而已。

馮國才，教師，現(xiàn)居河北贊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