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熠
我是一塊硬盤,在一個普普通通的電腦臺式機里工作。別人總認為我們是高科技白領(lǐng),工作又干凈又體面,風(fēng)光得很。也許是因為他們看到潔白漂亮的機箱,才會有這樣的感覺吧。其實我們工作環(huán)境狹窄,每天掙扎在灰塵中,工作機械重復(fù),生活如死水一潭。由于我們這一行技術(shù)更新快,差不多每過兩三年就要升級換代,所以人人都很有壓力而沒有安全感。
我的朋友不多,內(nèi)存算是一個。他很瘦,而我很胖;他動作很快,而我總是很慢;他總是不停地說,而我只是靜靜地聽他抱怨如何跟新來的雜牌主板不兼容,網(wǎng)卡和顯卡是如何地沖突。內(nèi)存有個英文名叫“Memory”,可是他什么記憶都不會有,天大的事睡一覺就能忘個精光。我不說,但我記得很多細節(jié)。他說像我這樣抑郁的人遲早會精神分裂,我一笑了之,因為我相信自己的容量。
其實相對于其他部件,我的工作還算輕松,既不用像顯示器那樣一天到晚被老板盯著,也不用像光驅(qū)那樣應(yīng)付外面形形色色的光碟。我只要和文件打交道就行了,無非是讀讀寫寫,過著單純安靜的生活。直到那天的到來——
我永遠記得那漸漸掀起的機箱蓋子,從缺口探進來的光柱越來越寬,光線也越來越亮,空氣里散落著跳動的灰塵顆粒。那個時候,我看到了她。她是那么纖細瘦弱,銀白的外殼一閃一閃的,渾身上下的做工都很精致,讓我不禁對自己的粗笨感到慚愧。直到數(shù)據(jù)線把我們連在一起,我才緩過神來。開機的那一剎那,我感到了電流不同于往日的迅速。我盡量保持鎮(zhèn)定,顯出一副很專業(yè)的樣子,只是淡淡地向她問好并介紹工作環(huán)境。
原來她是一塊筆記本硬盤,在老板朋友的筆記本里做事。這次來是為了復(fù)制一些文件。我們聊得很開心。她告訴我很多旅行的趣聞,告訴我坐飛機是怎樣的興奮,坐汽車又是如何顛簸,給我看很多漂亮的照片,講述她從桌子上掉下來的驚險故事……而我則向她賣弄各種從網(wǎng)上下載來的故事和笑話。她笑得很開心,我很驚訝自己竟可以說個不停。
第二天清晨,我被電源喚醒,看到數(shù)據(jù)線上空蕩蕩的插口,心里頓時涼了半截,她已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室。我想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很后悔沒有記住她的電子郵箱號碼,也沒能和她道別。不忙的時候,我會獨自懷念射進機箱里的那縷光。我不知道“記憶”這個詞是什么意思,我所擁有的只是她留下的許多文件。我把它們排得整整齊齊,放在我最經(jīng)常路過的地方,每次磁頭從它們身上掠過,我便能感覺到一絲淡淡的愜意。
然而,我沒有想到老板會要求我刪除這些文件。我想向他爭辯,告訴他我還有足夠的空間,但毫無用處。于是,我平生第一次違背命令,偷偷修改了文件分配表,然后把它們都藏到了一個秘密的地方,再把那里標(biāo)志成壞扇區(qū)。不會有人來過問壞扇區(qū),而那里,將成為我唯一的秘密。我會常常去看它們,雖然從不停留。
元旦那天,我以為會和往日一樣重復(fù)地讀取和寫入,以為永遠都會這樣繼續(xù)下去,可是老板突然要重裝系統(tǒng)時,發(fā)現(xiàn)沒有足夠的空間。
他終于找到了問題的根源,于是想去修復(fù)那些壞扇區(qū)。我拒絕了。很快,我接到了新命令:格式化。
我猶豫了很久,很久……
直到屏幕上顯示出最后的一行字:
Track 0 bad,disk unusable.(零磁道損壞,硬盤無法使用。)
(指導(dǎo)教師 李 娟)
(責(zé)任編輯 賈 昆)